短  信

          （此文已发表于《辽河》2008年第四期）

    金东从来不偷偷摸摸地看妻子的短信，他实在是不屑那种婆婆妈妈的行径，觉得忒小家子气。

    中秋节的晚上，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了丰盛的过节宴尝过了秋果又赏过了明月，然后就早早上床休息了，因为他要上夜班。夜里12点金东被闹钟叫醒，在洗漱的当儿，忽然听到了手机短信的提示音，一听就知道那是妻子玉芬的，一定是谁发来的中秋祝贺短信。金东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一边心里头就嘀咕，平常她为了省电9点以后就关机，今天竟然忘了关机！妻子每天起早上班，这会儿正已睡熟，他不忍心为了一条短信把她喊醒，他就帮她关机。在他手按机键准备关机时，忽然心思一动，瞄了一眼挂钟，都12点多钟了，这时候是谁发来的短信？是谁呢？……这样想着想着，就心到手快，满怀好奇地打开了短信。

    “凭栏对月，忽生遥思之感；人生幸事，莫过天赐红颜。濒湖小酌，对茗言欢；然人生漂泊，知己散落江湖；有心相聚，无力常逢；借渺渺有情月，诉别后相思苦；遥寄遐思，勿忘衷肠。祝阿芬中秋快乐！刘阳”

    “勿忘衷肠！刘阳！”男的还是女的？“阳——”当然就是男的了。男的12点多了还没睡觉？还给她发短信？在今天这样的特殊日子？内容还这么缠绵暧昧——金东的心里凛然一拎，难道她——他有些不相信，但眼前的短信难道还会假么？还，还叫她“阿芬”，一想到这里，金东周身的血液就象起步的马蹄儿似的“突突突——”奔腾了，好啊，我从来就不看她的短信，她竟然搞出这些名堂来了。那一刻他真想一把拉她起来问个究竟，到底自己在哪里亏待了她？但一想这时候一闹势必会惊吓了宝贝女儿，而且自己马上就要上班，还是按一按火头吧。情况已经掌握在手里那就——慢慢算帐，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在为妻子关机之前悄悄地记下了那个“刘阳”的手机号码。已经关机了，想了想又把她的手机打开，再心里诅咒了N遍地把那个狗X的“刘阳”的短信给删掉了。

     那个夜班他上得浑浑耗耗的，心里头总是抹不掉短信的阴影：看不出她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知识女性，为人师表，日常生活中她是很贤惠很得体的——平时他对她又那么好，她却——这么对家庭不负责任——哎，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真是人心隔肚皮呀，这么多年的同床夫妻，难道真的是应了七年之痒的说法……越想他就越发地疑惑而忿恨，那个——该死的第三者“刘阳”！……

    第二天早晨八点多下了夜班回家金东怎么也睡不着觉，因为他有心思，心里的那团麻越扯越乱，索性就爬了起来，摸出手机拨了那个“刘阳”的号码。事前他还想这一大早的，对方的手机是否就开着？没想到真的开着！一边听了流行歌曲彩铃一边心里就“咚咚咚——”地紧敲了小鼓，事到临头了反而格外发毛，得——要怎么说呢？歇会儿对方问是谁？我该怎么说——他也不认识我——当然是先发制人！我直接就告诉他：我是玉芬的男人，看他狗日的是怎样反应——假如对方不是个男的话——不！肯定是男的——我……手机里那个甜美的女声一直都在动情地唱歌，犹犹豫豫地，金东忽然就想挂电话，正在此时“喂——”懵里懵懂地那头出现个慵懒的男声。

      啊？！“刘——阳——”金东随口轻声念叨一句，恍然就一惊，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想好的许多声色俱厉义正词严的措辞一时都惊得无影无踪，恍然之间就手忙脚乱地挂了。一头冷汗！果然是——她有了外心，那个男的明显地是昨晚等她的短信睡的迟了，现在可能还没睡醒。哼——多亏昨晚自己多了个心眼，要不然还被她蒙在了鼓里。不禁有了些识破了魑魅伎俩的小小得意，而后又更加焦躁忿恨不安了。真的很伤心。明摆着的事实了，一切都是真的，原来小说上写的那些婚外恋并不是瞎扯八道的，是真有生活体验的，但现在一下子事情临到了自己头上，我该怎么处理？家产，女儿还有存款，据说如果双方离婚的话这些都得一分为二，双方各一半……是否自己要悄悄地先找个律师，有备无患！

    “先礼后兵”——到底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事情最好和她挑明了，再者——金东暗自狠毒地想：让她这个伤害了爱情伤害了家庭的鸟女人也自己羞一羞，不能师出无名，离婚也得先问明当事人的。于是带着满怀气愤，脑壳有些发热气汹汹地打了妻子的电话。妻子在一所学校当老师，好长时间她才接了电话，那头轻声轻气地说：“现在正在开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当然有，要和你好好谈谈……”“那歇会儿我打电话回来吧——”金东忽然一转念，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中午回来好好谈吧——事情很重要……”语气汹汹的，也许对方听出了他的口气，就低应了声，哦。

    放下手机他就关了机。金东的心里既气愤非常又有些许痛快了，破釜沉舟原来也是一种酣畅淋漓的舒畅。心力和体力都实在是太疲劳了，于是就躺在床上猜测和设想着她下午可能的狡辩和对策，再一遍一遍地想起那条短信和那个“第三者”迷迷糊糊的声音……看来，他是被她欺骗了，欺骗了他对她的爱和对她的宝贵信任，这，这个社会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呢？离婚，离婚吧……

     一觉醒来，头脑涨痛，赶紧看看床头的闹钟，都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她娘的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她从话音里觉察到了什么？打她的手机，彩铃声自隔壁房间骤然响起。正是迷惑间，房门被推开了，她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问：“醒啦？”金东懒的理她。“我一点多钟就回来了，看你睡的熟——就没喊你了，急急地喊我回来有什么事？口气那么凶的还关了机……”“哼——”金东自鼻腔里冷笑了一声，仿佛看穿了眼前这个美女蛇，事到了这步还如此假惺惺地迷惑人，伪装的这么好难怪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应该知道的！”“我知道什么？”她竟然还装做一脸疑惑的样子，真让人来气，敢做的事情还不敢当？那就和她挑明吧——在女儿放学回来之前争取把问题解决，不要伤害了孩子的心。

    于是金东直接地问：“你认识刘阳吧？”她分明一怔，眼神里一付犹疑闪烁的神情， “怎，怎么啦？——”可以无疑地看出她认识他，金东的心里为自己的判断暗暗自得，果然有问题！都是过来人了，什么没见过，不妨把话题引向纵深，“你们到，到了哪一步了？”“好朋友啊！”“只是好——朋友？能不能更具体一些？呵呵……”看她茫然无措的样子，金东心在发抖却脸上冷笑个不停。

    “你今天是怎么了，忽然问刘阳——我可从来没有跟你提过这个人呀？你是怎么认识的？”“当然——你是不会告诉我的了——做贼的还会不打自招？——我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有些凶巴巴地说。“哈哈——哈哈！”她象是意识到了什么竟然索性放声大笑了，问： “你说什么呀？刘阳是我的大学同学，在苏州工作，一个漂亮的女生，我和她是好朋友你——也吃醋？真是笑死人了哈哈——”金东一脸的懵懂，什么啊？他想起早上接电话的那个男人，就脱口而出，“你胡说？”“什么？”玉芬的脸色也放了下来，“她当然是个女的了，这，这你还——”“接电话的明明是个男的！”她果然愣住了，眼睛紧盯了他看，若有所思地问：“你——你打过电话给她？”“我不会冤枉好人的——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说怎么办吧，干脆点——怎么分？”金东扬头看着她，从内心里生发出对面前这个欲盖弥彰的女人满脸的不屑。

   “哈哈——瞧瞧你们这些男人的德行——那么大的人了心眼都是这么小——哎——早晨原来是你打电话给刘阳的？”她笑着问他，他没理她，心想：你们通过气了，我也不怕！就很坚定地说：“其他的就别扯了，也别蒙我了，趁女儿还没回来，说怎么离婚吧？”她忽然仿佛弄明白了什么，得意地眼角带笑，说：“离就离吧，哈哈，那是你说的，但话得说清楚，中午，刘阳打电话告诉我，今天一大早，她老公就疑神疑鬼地缠着她问，是否在外面有什么相好的男的——以刘阳的脾气和她大吵，原来是早晨刘阳上卫生间的当儿，有个男人打了刘阳的手机，她男人躺在床上顺便就帮她接了，据说那个男的轻声细语喊了声“刘阳”，一听不是刘阳接电话的，就慌忙地挂了，于是她老公就怀疑起刘阳在外面有什么了，哈哈哈——”她笑的几乎眼泪水都要出来了，“原来，原来——”金东听的有些发愣发窘，忽而也讪笑着抢白了一句，“你就和他串通了合伙编吧，反正你们当语文老师的会编故事——不错，我是打过了刘阳的电话，他分明是个男的——”“那你就再打他的电话吧！”“你真把我当呆子了！你们还不早就说好了，找个女的接我的电话好啦，这种小把戏——还来骗我？哼——”玉芬的脸色忽红忽白的，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好象还噙了泪花，好久才大声说：“你，你太过分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如果这样怀疑我，那你随时出去找公用电话打，看看刘阳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哼，你别急，一时倒把我气懵了，我找个东西给你看——”她转身就跑到书房里翻箱倒柜了起来。金东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眼呆呆地看着。

     好一会儿工夫，玉芬才风风火火地走出了书房，把一本硬封面的大本子翻开一页，朝金东手上一塞，“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第二排，从右数第四个女孩，大眼睛很秀气的那个，再对照一下姓名，看看，刘阳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哼，小心眼——做不成大事情！”金东稍稍忧郁了一下真的就仔细看起来。这是一张大学毕业照，第二排右数第四个，果然——果然是个很好看的女孩，金东眨了眨眼睛仔仔细细地对照了人名，那个女孩确实是叫“刘阳”，啊？！忽然之间，他窘的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转脸看着妻子自说自话地笑，“这，这——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怎么就起了个男孩名字呀？真是的——呵呵——你看——呵呵！”她正杏目圆瞪着他，“瞧你那德行，为什么女孩就不能起男孩的名字呢？你有个朋友不是叫——林小巧么，按你的逻辑他就应该是个女的？真是荒唐——你看，你那小心眼还把人家夫妻搞的猜疑纷纷大吵大闹的，如今真相大白了，早晨那个电话肯定是你打给刘阳的喽，我得赶紧打电话告诉刘阳——给她那个同样小家子气的男人一个交代了，哎，现在的男人呀，越来越不成气候了——”      

    金东一付诚惶诚恐的样子，那神情就象个做了错事要讨主人欢心原谅的哈巴狗，原先那股男子汉的霸气和张扬，顿时就灰飞烟灭了，嬉皮笑脸地说：“是的，是的，还请夫人多包涵呢，代我向刘阳小姐道歉，我——”他一边不好意思地嘟囔着就一头钻进了厨房里做起家务来。玉芬果然就打了电话给了刘阳，特地大声地喊着刘阳的名字，然后“咯咯咯咯……”地笑了个够，“刘阳，实在是不好意思哟，我家先生以为你是个男的……对，对，你的短信我收到了，让你那位也放放心……好，下回来南京我请客，让他向你当面赔礼，哎，这些男人呐——都是给第三者给吓的，哈哈……”

     其实，金东一边手脚不停地在厨房里忙乎着一边竖着耳朵在仔细听电话，脸上窘的红一阵白一阵的，时不时地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瞄一眼妻子。玉芬打完电话，见自己老公正忙的不亦乐乎的样子，就带了嘲噱的口吻说，“哟！真不简单哦——很长时间没见着你这么勤快了，活儿干的还不错，再把卫生间也打扫打扫吧——”金东看了她呵呵地傻笑，说，“作为一个好丈夫那就应该是上的厅堂下的厨房——”“瞧你的死相哟，少疑神疑鬼的就行了——”她细长的手指在他额头用劲一点，“还不快歇歇——真是小心眼——”“那，那不正表明咱一心在你身上么？……哟哟！”说着说着他的手也亲昵地伸到妻子的脸上来了。

这时一抹透亮而纯澈的秋阳斜斜地探进厨房来，正好落入金东的眼帘，那一刻有种幸福的东西丝缠缕绕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