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的时候是怎样去爱的

     这是拍摄《啊！摇篮》时，罗爷爷、小演员和我就地休息

这是拍摄《啊！摇篮》抢救孩子戏前，上影烟火师傅在埋榴弹炮，我在后景。

六十、七十年代末，爸妈相继去世，我长时间心痛不已。甚至在给学生上课时，触及这根神经，就得跑出教室哭一通，回来再向学生说对不起；零四、零五年，我的两只二十、十九岁的猫母女也在呼呼的睡梦中归天了，我心痛得再不愿看到任何可爱的小动物……

前两月，大师级导演谢晋在故乡的睡梦中悄然离世，我一改过去不愿张扬的脾性，淌着热泪，一连发了几篇怀念文章，未等到二十六日，我就有事离开上海了。昨天，我看到李晓写的《大师的痛与爱》，又一次触到了我的痛弦。

在跟谢导演学习电影的那段时光，每当他提着鼓鼓的黑提包走进摄影棚、走进录音间、走进剪辑室时，都是神采奕奕的呀；在与演员谈表演、与同志们说戏、与我们聊事时，眼睛总是那么炯炯有神啊!

有谁能看出，这位影响了几代人的、总是充满活力和灵感的大师级电影导演，四个孩子中竟有三个智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无论自己一生中怎样颠沛流离，怎样痛苦不堪，只要有亲人相守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是什么支撑了谢晋在艺术生涯中的激情探索与不懈追求？有人说，是阿三，是阿四。一个父亲心中的疼痛，如何尽情释放与升腾？”

是这种相濡以沫的亲情之爱，生发了《牧马人》许灵均和李秀芝，两个高原上的落魄人，伙喝一碗粥的生动戏；即便是在出国热之时，大师也一定是要许灵均回来，因为大草原是他的根。就如大师每拍摄完，风尘仆仆回到江宁路那所老住宅一样，那么急切，那样温馨！

继而，大师又曾用三台机器同机拍摄了一场“奇特的婚礼”。用红色调营造了一股暖流，用无规则剪辑，剪出这股爱情、亲情、乡情的热浪的律动；在家里，为提高儿子阿四的智能，他所创造的各种儿童游戏，又与这种爱的倾注何曾相似！

曾有幸去过一次大师家里。他就像我们待客一样，沏茶倒水、认真谈事。更多时候，他在笑眯眯地看着阿四，给我们讲述儿子的故事。他那种兴致，犹如在说戏，丝毫没看出他的忧愁与悲痛，只有无尽的希望和浓烈的父爱。因为儿子同样是他的留有遗憾的、深深爱着的作品。

省视人生，大师有独到的解释。他曾望着照明灯上的扑灯蛾幽默地说，你们看，我们每个人就是那不停地扑向聚光灯的蛾，其实渺小得很，但也要一次次努力向光明飞去。当时听了很感触，只理解为文学性地描画人生。今天才深切感到，这乃是大师心中巨痛的形象宣泄。

还记得《啊！摇篮》影片中，祝希娟扮演的李楠，向罗贵田倾诉她悲痛的婚姻、生育剧痛的场面吗？那一声惊魂动魄的乐句，虽是作曲所谱，但它正是大师内心的旋律。所以他敢于带着一群毛孩，从上海周转于山西河曲、五台山，杭州天目山，拍摄这部充满爱、宣泄爱、讴歌爱的影片。正如他的导演阐述“爱孩子就是爱明天！”

走进谢晋导演，他与我们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不同的是，他的胸怀有一个能燃烧悲痛、熔化磨难、升腾苦水的熔炉！这熔炉也正是由他人生的痛苦锻造而成，浇铸的最佳材料，便是他心中对于生命，对于弱者，对于各种不同命运的，发自肺腑的博爱！

“谢晋心中堆积了太多太多的遗憾与疼痛，一层一层地叠垒，最终，凝聚成了琥珀——那一部部光与影世界里的珍品。在他的影片中，即使故事发生在漆黑的岁月里，人性的温暖之光也会在茫茫天宇像星辰一样闪烁。”

“一个父亲心中的痛与爱，谱写了电影史上最美丽的传奇。”

悲剧是一杯苦水，也是一碗醇浆；有人喝它会苦死，大师饮它，却能升华。

我与大师无法比拟，但也就此萌发了对待生命，对待生活的力。

                                                    2008-12-16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