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诗六首

 

《旧时光》

 

他还深陷在旧纸张里，那气味使人恍惚

他正试图蒸馏昏暗的事物

从羊皮纸上提纯出小块草原。“嘿，醒醒——”

记得的，都化了灰烬，哪还浸得出一两滴芳香的精油

 

斑点逐渐从墙体里长出……

灯光加深这一切。新生的时光又寸寸融成烛泪了

叫人如何忍心对未曾到来的月光洒上盐末

然而影子总归要将它带至跟前

 

现在的难题：

是筑构马厩，还是对准马的虚影抽上一鞭

他在屋中不住地跺脚

          

《摇摆》

 

所有的这些摇摆，都是因为风

我看不见风的来向，但枝叶们都因此惶恐不安

 

我已经俯身向了黑暗，像花朵委身于泥土

我听见悲伤从有灯光的房子里边流出

 

更多的人在听。我看见冬青树丛里的骚动

这让我的心止不住地跟着它摇摆

 

《抚摸》

 

我仿佛总在抚摸。抚摸夜，灯光，黑暗里的魂灵

抚摸倦怠，抽泣，悉索的动作

抚摸隔夜的梦境。坠落，碎片，满地的镜子

抚摸更深处的悲伤，它仿佛从我的身体里边游出

 

 

《没有月亮的晚上》

 

透过黑暗的缝隙，我一直在凝望夜空

我在等待月亮的升起和降落

然而月亮并没有来。许多东西都没有来

比如现在，我也想看小野菊

它们并不会循着呼唤，推开我的白木门

 

焦虑中我陷进死亡一般的倦怠

床飘浮着，夜晚也在飘浮着

那么多的流木靠不着岸，那么多的灵魂想回家

现在，我们挤在同一个漩涡里

飞沫从月亮背面迸出来，这发现让我来不及关住惊呼声

 

《荒园》

 

要说，爱，是没有缘由的

譬如日益熟悉的荒园，在城郊的西端

每天我都和鸦雀一同前去探访

我和它们一样，爱在枯黄的草地流连

它们寻找食物，我

寻找信物。它就藏在纠缠不清的根茎里边

 

有阳光的天气，我凝视瘦骨嶙峋的石头

它比我沉静，很多话不肯说出口

竹影移过来的刹那，它依稀

坦露过内心。我仿佛看见玉——

也许是从未流出的眼泪

月亮踱出来，在头顶不慌不忙地迈着步子

我开始揣测

石头，与一朵花，或者几朵花的

前生后世。这时我起身，拈起一片芳香的残骸

 

更多的时候，我倚着山茶花树

翻书，翻为数不多的剩下来的日子

蛐蛐们在脚下弹琴，唱歌，每天上演求偶的戏码

它们不愁寂寞。荒园也不愁寂寞

荒园和我一起看着春风转绿

青苔从石缝里升起，阳光又淡了

云朵又远了。又是一年

 

《坐井，观天》

 

晴朗的天气里可以看太阳，看枣树的阴影

踱过来，又踱过去，一天又过了。

枣花簌簌。早夭的枣子掉落。幸运的经霜转红

日头和时光一起在树梢挪动，它们走得何其迟缓！

然而许多日头都已走失

 

夜晚可以看星空。兰草斜生于壁沿，僧侣般缄默

月光下，阴影妙曼

自然生成的巧妙的弧度，在梦境俯仰生姿

有星子坠落，撒满深井

一潭的明亮！这冰冷的碎片，提亮寒夜

 

一只青蛙从春鸣到冬，并没有觅着伴侣

鸣声趋于虚无。如今也沉寂了

冬季如期过去，春后，正午的阳光通透

照见隐藏于青荇之下的幽深的眼——

淤泥里，莲花捧出洁白的骨头

 

作者简介：湘妃，原名谢晓晖。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习诗一年余，著有诗歌合集《梦境家园》，诗歌散见各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