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

              曹宏安

龙生是我高三时的同班同学，也是那时候的挚友。

往事无论堪与不堪都值得回首，今天回味起来有时觉得幼稚可笑，但那份纯真与执着在尘封的记忆深处是洁白的，也烙印在我的脑海深处。

记得当时教室里的情形：不大的空间塞满了近百个同学。桌子紧挨着桌子，窄窄的走道让人踮起脚尖伸直了身子才能过去，从后面只能望见前面晃动的同学的脑袋和不远处显得有些憔悴的同学的脸庞。教室里很安静，也闷得让人窒息。

龙生在我的不远处。他两眼很有神，爱说笑，脸上像开了一朵花，这与教室沉闷的气氛很不协调。他有着绅士般小男人的风度，稳重而又不亢不卑。然而这一切在这静寂的教室在这燥热的秋季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出不了教室，课间同学们就聊天。

“看着你很沉郁？”龙生皱着眉说，“要不，我给你看看相？”

“你会看相？”我有些惊讶。原来身边还藏着这么一高手。

“这条是事业线，这条是生命线……”他指着我手上线纹神秘兮兮地说，“对啦，这条就是爱情线……”

那个年代，我们提起“爱情”就脸红，心竟像卧着个小鹿乱踢乱蹬。况且我正热恋着距离我不远处的一个女生。

“喂，伙计”他拍了我一下。我猛然惊醒。“快，要上课啦。”

他咕哝着：“你这个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极端……”

这句话，我听得最清楚。

这句话，让我想了二十五年。

这句话，也让我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知道得很多，好像都不是课本上的，有点高深莫测。他人缘也很好，很容易相处。我们便成了一对很要好的朋友。

那一天上自习课，我又溜到龙生的旁边座位，又开始悄悄咕哝。突然，身后的一个女生冲过来大声斥责。我们也不服气，便唇枪舌战起来。女生没捞多大便宜，眼睛红红地走了。她转身走时扔下一句：你小心着!

已到高考的冲刺阶段，我的注意力老不集中，不远处的那个影子总在眼前晃动，学习跌倒了谷底。有一次老师让我上讲台板演，结果三角函数公式都记错了，自然是错误的结果。另一次还闹了大笑话。语文老师在讲《明湖居听书》这篇课文，板书“三月不知肉味”这个词时把“肉味”两个字连了笔，好像是黑板上还有很多词，老师让我口头归类。在读到“三月不知肉味”这个词时，晕，竟然读成“三月不知肉上来”，居然老师没有听出来。下边发出一些笑声，后面的刘雅丽在用脚狠狠地踢我……

当邙山岭上最后一朵石榴花凋落的时候，教室里才有了一些笑声。瞧，是哪个女孩儿也赶时尚地穿起了裙子？米黄色的蝴蝶裙让人仿佛置身在充满着芬香的花丛中。估分的那天下午，春红急急地跑过来告诉我：有人要报复你，快走！再问什么也不说了。

谁？她吗？我不在乎，如果她真的这样恨我的话。

下午没有什么事。第二天中午返校，在过了铁道不远处一僻静小道，遭到比我大点儿的四个男孩子的围攻。先是前面两个堵住我，后面有两个快速冲上来，嘴里不停地骂着。一顿拳脚后，才消了心中的怨气，最后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从骂声里我弄明白了是去年秋和龙生说话时开罪的那个女生，也是去年落榜插入我们应届班的复习生，心中正有气，于是我便成了气筒子。我很理解她。

为什么不是她呢？

我想我应该被她打，被她骂，或许我情愿死在她的拳上她的脚下。我有罪，应该忏悔。我躺在地上，眼前出现一条五彩缤纷的七彩虹……其实，我的魂儿早丢了，也就在那时段的恍惚间，一场车祸让我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龙生，从此八年没有相见。

1996年的春天。我在县城办事，听说龙生在电视台，便赶了过去。他的个子比以前高了，还是满脸的笑容，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但言谈之间显得更稳重、更成熟。他拉我们（当时我还有个同伴）去饭馆吃饭。我们说了很多话，说88年的故事，说八年来的思念。对那次遭人殴打的事情，龙生敲着桌子神色凝重地连连说道；“太过分了，真的过分了。她怎么能这样呢？”

几十分钟的时间，龙生的BP机响了好几次。看着他出出进进打电话，我们向他告别。龙生拦着我们付钱，后庄重地说；如有时间，可来偃师玩。还劝导我以后好好干，即使极平凡的岗位。最后目送我们上车。

我和龙生再次见面是2003年的夏季。那一年春父亲不幸得了脑血栓，我每天用三轮车把他拉到刘村输液针灸。连续数月的治病花费已使我负债累累。然而祸不单行，在路上三轮车却被交警扣了。我突然听说w君在县局督查处，就赶了过去。盛夏的天酷热难耐。三四点钟，在我苦等了一中午后，县局的人陆续上班了。但我们相见时已经彼此不认识了。他说；什么也不记得了，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再说什么，便默默退出来。打了电话，春红赶过来。她结婚后，一直在家照顾女儿。她说还有同学在县政府工作，可以问问。她推着自行车，我们一块儿到了县政府。我们三个就在路边商议，谁也拿不出来个主意，最后只得打发他们走。

怎么办呢？

还得找龙生。此时的我已是疲惫不堪，低下头清晰地看见被灰尘笼罩的鞋和裤腿，似乎已闻到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腥味，不仅鼻子一酸，泪从眼窝滚落下来。

在电视台办公室又一次见到龙生。龙生让我坐下，到了杯茶递到我面前。他依旧很乐观，脸上还是花朵般的笑容。我讲了来的目的，他安慰我：不要紧，办《红绿灯》节目时认识里面几个朋友。“我现在是上班时间，”他想了想，“我写封信，你去找他们，不会有事的。”

出电视台门口的时候，想起龙生那一番温馨的话，我的心才从汹涌的大海中停靠到了岸。回过头，看见他正向我挥手。

事情很顺利。那天我就提出了三轮车。

从此我和龙生再没有联系过。

几十年走过来了，我时常想起龙生。我珍惜和他的这段友谊，在我最痛苦的日子里，在我最艰难的岁月中，我为他没有世俗的目光和对友不离不弃的高尚人格感动。尽管很多人因我的清贫而纷纷远离，但龙生依然不忘多年前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那份纯真情感。我一直在思索人一生中除金钱之外还有没别的东西?

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了。

挤用了几天的休息时间，把一幅幅画面连缀到一块儿，于是成了记忆深处之一；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