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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小说里的英雄救美
(2014-06-13 08:14:25)
古代小说里的英雄救美
张飞宇
（一）从吕布说起
近来翻《三国志》，看到《吕布传》。虽说吕布在那个风云万变、虎狼成阵的社会中，不够有谋略，而且多猜忌，以至于败给了曹操，最后又因刘备火上浇油的一句话“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而被曹操枭首。但事实上在那个阴谋家横行的时代，比吕布阴险善变心狠手辣的人多之又多，因此他们横行的时间更久。比如刘备。我总觉得他那句话是在公报私仇。因此吕布指着刘备说：“是儿最叵信者。”
但毕竟吕布也是称霸一时的英雄，传统戏文中英雄总是和美女相配，于是历史上凭空多出一个貂蝉，并挤身四大美女的排行。西施、王嫱、玉环都实有其人，人们为她们的美貌震惊也就罢了，貂蝉是虚拟的人物，竟也似乎成为历史，从某个角度看也许是对吕布的一种肯定吧？因为很多戏文中的吕布貂蝉的故事，都被传唱成了悲情。
小说《三国演义》中的貂蝉似乎不具备一个真实的人的情感，没有“本我”，没有“自我”，竟是一个“超我”的个体！她作为家伎，对主人忠心耿耿，为了所谓司徒大恩，以十六岁少女的身体和头脑，周旋于两个军阀之间，不但心甘情愿，而且得心应手！没有喜欢、没有厌恶、没有羞怯。真令人不可思议！
央视《三国演义》里的貂蝉稍微食一点人间烟火，对吕布好像也有一定的感情——也可能纯属我的错觉。但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闺中少女，对一个名震朝野的年轻英雄，有一定的爱慕之心，还是顺理成章的。
何况吕布自有他的英雄过人之处。投奔袁绍时，与袁绍击张燕于常山，势力壮大，被袁绍忌恨，吕布觉其意而求去，袁绍派三十名甲士掩杀吕布，吕布使了个金蝉蜕壳之计，悄然隐去。走河内，与张杨联合，袁绍“令众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还有辕门射戟的故事，众所周知，“诸将皆惊，言‘将军天威也’！”
罗贯中不但敌视吕布，对貂蝉似乎也充满敌意。满朝峨冠博带的男人都对董卓无计可施，却要一个十六岁少女去葬送自己的青春和尊严，貂蝉应该说是有功于所谓社稷的，也是无辜的，但是作者和不少读者只从中看到女人的狡诈不可信，说什么红颜祸水。《三国演义》里，后来貂蝉被吕布取走。吕布有二妻一妾，除发妻外，又娶了曹豹之女为次妻，而貂蝉，吕布似乎对她动情，那么爱她；又名为王司徒义女，却不过“取”来做侍妾，所以我猜疑罗贯中对貂蝉也成见极深。
电视剧中貂蝉的结局“不知所终”，我倒更加喜欢。看电视时，我颇有点替貂蝉喜欢吕布，虽然那个演员并不英俊，但我加上对历史和小说的想象，宁愿貂蝉很喜欢他的，而当他杀了董卓之后，我也宁愿他们分开了，我不喜欢貂蝉去做妾，伺候他和他的老婆，在他心里变得不重要，再没有爱情，只有生存的卑微。电视剧中貂蝉坐着香车，越去越远，揭开美丽的面纱，似乎对他，对这个世界还有所眷恋，但是还是离去吧，就像那首插曲，那么感人：“貂蝉已随着那清风去，化作了一片白云……貂蝉已随着那清风去，化作了一片白云……”
（二）魏晋风流黄药师
《射雕》的主角是郭靖，但少年时谈论金庸人物时，在女生中呼声更高的却是黄药师。也许男生们更在意英雄的豪情壮举，而女生注重的则是英雄的人格魅力。
黄药师据说星相占卜、五行八卦、三教九流、武功文学，甚至种植园艺等，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而人物又风姿隽爽，萧疏轩举，颇有魏晋风度，那时还有个笑话，就是女生们被问道“你愿意嫁给金庸笔下的哪个英雄”时，有个颇被认同的答案是：“我们愿意一起嫁给黄老邪，快快乐乐生活在桃花岛上。”
但现在若是问我，我却不可能那么回答了。黄药师太聪明，太博学，对生活的品位太高，人生过于精致。跟他那样聪明而挑剔的人在一起，该有多累啊。因此即便我具备跟他一样优秀的条件，又美丽又聪明，我也不会再说最喜欢黄老邪了。何况我并不美丽和聪明。
记得有一次在香山脚下一个清幽曲折的回廊上，别人饶有雅致地欣赏着满池游鱼，那些鱼色彩艳丽，样子特别，大的有一米长，小的也有一尺。我见这些鱼和平时所见的黑不溜秋的鱼长得很不一样，便问：“这些鱼长的真奇怪，不知道能吃不能？”一个同伴愕然失笑，说我：“你怎么老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可那确实是我的一个想法，并非故意焚琴煮鹤反高雅。呵呵。我想若是黄老邪听到我的话，不知该怎么蔑视我呢。
但是我这样庸碌的人生，有时候反倒更轻松。我可以很久很久地晒着太阳织毛线，毫无节制地吃东西，听一些简单的歌曲，看一些并不深奥的书，不需要研究高深的数学，不用费心思博闻强记。多轻松多自在啊！
（三）人如其名陆冠英
在《射雕英雄传》里，我相当欣赏陆冠英。
陆冠英身为太湖群盗的总头领，很有领导才能。在第十三回，他指挥群盗劫夺官船，擒拿敌首时，“神定气闲，不似便要临敌应战的模样”；安排众盗首分头行事，思路清晰，井井有条，深得众盗首信服；处理突发事件果断利落（混迹群盗的黄河四鬼之一马青雄）。
陆冠英也是个谦谦君子。他一直以为父亲不会武功，也并不约束自己的行为，但他对父亲始终既敬重又照顾；对于父亲的朋友（郭靖黄蓉），即使与自己年领相仿，他也自居晚辈，“斯文有理，谈吐儒雅”，丝毫没有表现出自负轻狂，这和他夜晚领袖群盗形成一种对比，更显出他的城府和涵养。
陆冠英很仗义，也很聪明。第二十四回，对于萍水相逢的程瑶迦，他出手救援，且不以为恩，等到程瑶迦拔剑跟他一同对敌，他反倒极感人家的盛情，并让程瑶迦快跑，日后再谢她“援手之德”。后来陆冠英想让程瑶迦帮他稍口信给全真派，但苦于不能直言，便走到灶边，对着灶神述说心事，掩耳盗铃。
最有意思的是第二十五回，黄药师“想到当日若是好好允了女儿与郭靖的亲事，爱女就未必会惨死大海”，于是逼问陆冠英和程瑶迦是否愿意结为夫妻，并要程瑶迦也立即回答，自己好“成就了这桩美事”。程瑶迦就是不跟他这个陌生人吐露心事，黄药师急了，喝道：“冠英，日后你再跟这个姑娘说一句话，我把你们两人舌头都割了。”陆冠英吓了一跳，灵机一动，“想起她曾出过那点头摇头的主意”，就说“小姐，你若是嫌弃陆某，那就摇摇头。”过了半晌，程瑶迦“自顶至脚，连手指头也没半根动弹。”陆冠英大喜，道：“姑娘既然允了，就请点点头。”哪知程瑶迦仍是木然不动。黄药师大不耐烦，说道：“又不摇头，又不点头，那算什么？”程瑶迦轻声道：“不摇头，就……就是点头了……”
看到这里，令人不觉莞尔。陆、程二人的姻缘，在武侠小说中算是相当美满的了。后来黄蓉为了甩掉欧阳峰，把他骗到了归云庄，陆乘风陆冠英父子“却全不在家，原来一齐到江北宝应程大小姐府上探访亲家去啦。”（第三十七回）
程瑶迦一定很幸福，陆冠英也很幸福。在《射雕》里，他们是配角，但在他们的人生里，他们便是主角。而那种幸福美满的人生，并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威望天下第一就可以换来的。
（四）命运多舛梅超风
这次看《射雕》，在人物的感情世界里，最令我震动的，是以前有点不以为然的一句话。
那是在第十回，梅超风回忆一生经历，想起那个荒山之夜，陈玄风死了，自己瞎了，大雨倾倒下来，四周漆黑一团。陈玄风的身体渐渐冰冷，梅超风正把匕首对着自己舌下练门，想要自杀，忽然摸到匕首上的名字，于是激起了心中的仇恨，想要先为丈夫报仇。于是她摸到刻在丈夫胸前的《九阴真经》。她回忆道——
“我用匕首把你胸口的皮肉割下来，嗯，我要把这块皮好好硝制了，别让它腐烂，我永远带在身边，你就永远陪着我。”
以前看到这句话，总是一带而过，而且觉得有些血腥残忍。因为我可能比较懦弱，所以不能更好地理解那些刚毅隐忍的女人。但是因为前阵子看过一个更加惊悚的痴情故事，如今看这句，就不觉得残忍了。只是觉得一种强烈的震撼，和久久的思索。
再看下一句，“那时候我不伤心啦，忽然之间，我听到有人在哈哈大笑，不过笑得很可怕，原来是我自己在笑。”我此次阅读，方能静心体会这一笑里的心境，那种绝望、悲苦、刚毅、疯狂。和其中那种，相爱的力量。
（五）如果我是穆念慈
我猜，穆念慈上辈子肯定是个大恶人，要不这辈子怎么这么命苦呢。小时候曾觉得她执迷不悟，为什么要喜欢杨康，可是长大了却觉得，这是她的宿命，如果我是穆念慈，我也不可能有更明智的选择。
试想一下，她从襁褓中就被一个含愁怀恨的单身男人一手抚养，从小婴儿到花季少女，一直跟着这个粗犷而悲苦的父亲在社会下层四处奔波，寻找失散的亲人，这种流浪显然没有游山玩水的浪漫，即使放在现代社会，这种寻亲也足以使一个普通人家变得一贫如洗甚至债台高筑，何况这个男人还带着她这个年幼的女孩，十几年来他们父女俩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穆念慈在遇到杨康之前的十八年人生，是风尘仆仆、艰辛磨难的；不过这种日子并不觉得很苦，因为她没有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无所谓比较；另外还时时有慈爱的父亲在前面呵护，给她一些安全和温暖。
只是，在看到杨康的时候，她会觉得眼前一亮，就像灰暗的单色生活中照进一缕明媚的阳光，他那么英俊，那么华贵，带着几分轻佻和狂放，还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温柔。因为这么久以来看惯了瓦砺般的江湖粗人，比较之下他便像一块璞玉；因为这么久以来前来挑战的男人都败在自己手下，当他打赢自己的时候，才会忽然觉得心动；当他脱掉自己的鞋，揣在怀里，虽然轻佻得可恼，但此时她就像一个单足站立的舞伎，内心已和身体一起失去了平衡，倒在他怀里徒然挣扎。
这是比武招亲的擂台，只要是打赢她的人，便是她终身的依靠。这是她早就认同并刻在了心里的规矩，这也是她的宿命。
这以后的日子肯定是愁肠百转患得患失的，但是当得知他是义父的亲生儿子，她便找到了一个支撑自己的依据。无论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无论他对她好不好，她都有了充足的理由对他好，因为他是义父唯一的亲生子，她要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便要替他照顾他的儿子，义父把本应给杨康的十八年父爱给了她，现在就让她把这十八年还给他吧！而且，别人都说他认贼作父，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他并不是长到了十八岁忽然不认亲爹而去攀附权贵，而是他从小就是那个贼养大的。就好比如今有人说义父杨铁心是大恶人，我也不可能背叛他，如果有正人君子要杀他，我一样可以替他去死，因为我的人生是他给的。所以，我一样可以理解杨康。
也许真的是宿命吧，杨铁心给了穆念慈十八年的抚养之恩，穆念慈又死心踏地地把这段情还给了杨康，并且怀了杨过，为义父留下一脉单传的后人。虽然儿子杨康不认他，孙子杨过却又成了民族英雄，继承了他的遗志。
念慈和杨康，可以说是两个成长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小王爷，一个是社会下层的民女，一个是大金国的英雄抚养大的，一个是大宋的义士养大成人的，他们的分歧可以说针锋相对，所以他们总在争执，总在闹矛盾，但是如果他们能看到不久以后的结局，也许他们便不会再计较这些身外虚名。杨康那么年轻便以那么悲惨的方式惨死，死后还要给乌鸦分食，令人疑心这个故事被正人君子们篡改了，这种事经常发生：同一件事被不同的人描述，便是不同的样子；同一句话被不同的人转述，最后连说那句话的人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杨康的做所所为，都是正人君子们转述的，实际情况有很多不符，可是岁月匆匆过，谁又会认真追查历史的真相呢？总之是他死了，而且死了也要被世人唾弃，那么怀了孕的穆念慈，除了找一个偏僻的道观隐居下来，默默承受这份孤独和悲伤，还有别的选择吗？可是她心里那么苦，虽然不忍心抛下年幼的儿子，可还是没有勇敢地支撑下来，终于病倒了，追随他而去。剩下可怜的杨过，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本来以为他们的好友、正人君子郭靖黄蓉能看在往日情分和身世可怜的份上，能帮忙照顾杨过，谁知事与愿违，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连自己都弃他而去，怎能强求别人用十分的热肠代替自己呢？只是穆念慈如果知道杨过丢了一只胳膊，她该多么刺心，做母亲的，宁可儿子不做英雄，也不愿他丢一只胳膊，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一生，就足够了。
穆念慈在轮回中一定很痛苦地自责，问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恶，父母双亡，义父悲愁，丈夫惨死，儿子残疾……她一定会希望自己受更多的苦，来赎减亲人的磨难。但是在这个正气浩然的世上，即使玉帝阎王，也没工夫去理会一个非主流的弱小的声音吧？只是，在冥冥中回忆生前之事的时候，偶尔闪过的一缕光线，便是杨康时而轻挑、时而悲伤的样子，那么短暂，那么可亲。只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们不会再争执了吧，因为结局，就在不远处，而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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