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路上有几个来回
福建.聂鑫
小西经常问我:“认识我会后悔不?”
我回答:“不后悔。”我回答这句话是唱着回答的,用我们河北的梆子戏唱出来的,带着动作,唱完了就忍俊不俊笑了起来。小西跟着我也笑弯了腰。
有一天,小西忽然不问这句话了,她问我:“你娶了我,后悔过吗?”
我同样回答:“不后悔。”这次我用了二人转的腔调,把小沈阳模仿的惟妙惟肖。估计能把小西逗笑,可她这次没有笑,呆坐在椅子上,目光望着天花板,好像心事重重。
小西嫁给我后,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她是一个离不开微笑的人,也喜欢把微笑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亲人。
忽然看不见她脸上的笑了,她心里一定想到了什么阴天的事。在我百般追问下,她才告诉我说:“最要好的一个姐妹死了,死在了一辆货车的轮子下……她是我最要好的姐妹,爱惜的程度排在了你前边。”
小西说的这个姐妹我也认识,她生前常来我家玩。我到现在也叫不上她的大名,我只叫她小美。小西和她是大学同学,关系处得比同性恋还铁。记得那时我刚离开大学,找到的工作也不顺心,常给小西打电话求得精神上的安慰,常常听到小西不耐烦地说:“我和小美在一起呢,我们改天聊吧!”
就是这个小美,想不到昨天还在世上活得好好的,今天就和我们阴阳相隔了。小西不能从失去小美的悲痛中脱身出来,她流着泪问我:“人生路上能有几个来回,走了的人和事还会回来吗?”
我替她擦擦眼泪说:“傻姑娘,走了的人和事就成了下辈子了,它们只能在我们有了思念的时候回来。”
小西的眼泪象个泉眼,擦了又冒出来,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如果我死了,爱我的人会不会到我去的地方找我?”
我没想到小西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我茫然失措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意思很明了,就是在她死后爱她的那个人愿不愿意跟着她去死。我的老天,也只有这样的女人会问出这么古灵精怪的问题,我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不会跟着小西去死呢?”
想着想着自己就先怕了起来。我怀疑小西不会是要自杀吧?她是不是想到小美去的地方找她?我心里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要是这样比得了大病还严重,我该怎么办?我有点慌张,慌张过后还是束手无策。
小西不是喜欢说假话的女人,每次她说的话和皇上的谕旨还有效。要是她发脾气说,晚上的饭不会再吃了,就是在她面前摆上山珍海味,她绝食的心也不会动摇。她现在居然想到了要去小美去的地方去找她,还一语双关地询问我,她去的时候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小美这个人也是,天天往家里打电话给小西,打给小西的电话费一月下来足有500元,小西习惯了她的唠叨,一天要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就会产生一种失落感。小西结婚成家后,小美还是独身一人过,小美鄙视婚姻,常说进入婚姻就是进入坟墓了,没了自由了。这下可好,自由是有了,但是生命却没了。她是意外死的,但小西却想用一种和她不同的方式。
这几天,我也没心情上班,我怕留小西一个人在家出意外。但这么长时间下去也不是事,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想把小西从一条萌生的死亡线上拉回来。
有一天时间已经晚了,我为小西准备了爱吃的糖醋鲤鱼,谈恋爱那会儿就学会了这道菜,就是为了做给小西吃。我催促小西动筷子,小西却连一点食欲也没有,为了应付我懒洋洋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说:“我不喜欢吃有刺的鱼了。”
听说过鸡蛋里边挑骨头的,还是头次遇到鱼肉里边嫌有刺的,我很无奈,也有点哭笑不得。小西望着天花板,不时地叹气,偶尔会说一句:“小美你走到哪了呢?我还能赶上你吗?”说的我汗毛竖立毛骨悚然。
我和小西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和谁说话,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了晚上一点多,小西还没有睡的意思,我却坐在椅子上开始打晃了,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不住打架的时候,忽然小西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小西第一反应就是小美给她来电话了,听到电话里传来的不是小美的声音,挂掉电话呜呜地大哭起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听不到小美的声音了。”
三分钟过后,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我拿起了电话,刚放到耳边就听到了岳母着急的语气:“小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不接妈妈的电话,是不是和老公吵架了?”我给岳母问了好,岳母听到接电话的是我,心里的疑虑更深了,她一再追问:“你真的没有给小西吵架吗?”我肯定地回答说:“没,我没给小西吵架,我们连脸也没有红,只是 ……”我简单给岳母说了小西的情况,岳母叹了口气说:“人怎么可以为自己活着呢?她应该为所有爱惜她的人活着。”岳母给我出了个点子,让我带着小西去拜访一下小美的父母,让她知道小美的父母失去小美后是以一种什么的心情在活着,这样小西可能会想到自己死后身边的亲人该是多么的悲痛,明白了这点心里也许就会豁然开朗。
这个主意很好,我决定带着小西去拜访小美的父母,让小西心里的那个死结悄然打开。
小美的父母住在乡下,家里的条件不好,膝下就只有小美这个女儿,指望着小美给他们养老送终,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见到我们,好像并不欢迎,只要我们提到小美,他们就会呜呜痛哭。她的母亲还说:“小美啊!你到安心的走了,留下我们两个老人可怎么活在这个世上啊!”小美不知道怎么劝他们,只在旁边陪着他们哭。
从小美家回来,小西一路都没有说话,她的神情更低落了。回到家里她一头扎在床上,呜呜的失声痛哭。好久,她才止住哭声,说:“老公,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去找小美了,如果我去了小美住的地方,另一个地方就会有更多的人为我伤心,我的爸爸和妈妈,还有你这只我喜欢的骆驼。”
我知道小西的苏醒来自于小美的父母。因为小美的忽然离世,他们一直沉浸在痛苦里不能自拔,我们能做到的是一个人怎么能活得更好,不能做到的是无法挽留一个将逝的生命。小西从小美父母身上明白了,一个人活在世上不仅是在为自己活着,有时候活着完全是因为一种快乐,用这种快乐带动身边每一个呵护爱惜自己的人。
这个晚上,小西主动给我要鱼吃,她说:“我好不容易从坟墓里爬出来了,我有了新生命我很幸福。”吃过了晚饭,她象个孩子一样让我抱,她说:“能做到抱我一生一世吗?”
“能做到。”我照样毫不犹豫地吐出这句话。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笑了:“好恐怖,差点我就到阎王爷那去报到了。”
我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说:“我爱你还没爱够,哪也不让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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