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人间烟火，她有话要说

         ——读陈烁的小说有感

                   河北 / 聂 鑫

阅读和感受陈烁，从她的《你是我的青鸟》（发表在《大文豪》创刊号时更名为《灵与肉》）开始。忘记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机遇里，得到陈烁的这个中篇，咋一看名字，有点风花雪月的意味，不免俗气，就随手放在案头。过了几日，需要找寻一个资料，就在案头的文件堆里一阵扒拉，顺带就扒出了这个文稿，这一下是从正文处着眼，看了两页，就看进去了。思绪随着那个被耍猴人拐骗的小男孩一路辗转流离，情节的跌宕起伏，使我的神经绷得紧紧。阅读全文，久久不能平静，心灵有着无法名状的震撼。是陈烁老道熟稔的文字叙述本身震撼了我的视觉，还是陈烁塑造的人生变异震撼了我的心灵？思绪良久，终不得其解。心里自忖：如果放弃了这样一篇好作品，等于放弃了一个好作家，心里会附上难以消逝的负罪感。幸好，在一个好作家面前，保住了这颗不至于负罪的心。

一部小说可以是虚拟的，但它所用的材料必须是真实的。卡夫卡的小说里每个细节都是真实的，但是整部小说却是假的，人物也是假的。人变成甲虫，这当然是非常简陋的写法，但小说里的细节，如肚子太大被子滑下去、别人看她的眼神等等，都是真实的。伟大的作家往往是有能力把假的写成真的，而拙劣的作家却往往把真的写成了假的。卡夫卡是把假的证明为真的，让你觉得那只甲虫和那只在地洞里听着外面动静的小动物是多么真实。他通过一系列真实的细节建构起了一个更大的精神真实。相反，有一些作家写的是一段真实的生活，但你读完之后却觉得那是假的，因为这些小说里可能人物是真的，历史也是真的，但细节是假的。只要细节是假的，年代和历史的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而在陈烁的这个中篇里，整个故事看起来是虚构的，但是细节的真实却经得起考验。一个作家能把逼真的东西写得虚构、把虚构的东西写得逼真；能把具体的东西写得抽象、把抽象的东西写得具体，是很不容易的，可陈烁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这是在她这个年龄的作家很难达到的。可以看出她的作品与她的年龄明显不相符。

独具匠心的构思，巧妙的包袱铺垫，细致细腻的语言描述，独特传神的人物刻画，无疑把《你是我的青鸟》书写的极具大家风范。生活充满了许多意想不到，如同这部小说一样，无论是过程还是结局，都不能用固定的思维模式妄加与他。生活就是生活，充满了一切不确定，也充满了一切艰辛、可怕、疯狂、变异、仇恨、驯服、和谐、感动、依附……陈烁想要表达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些，在这部中篇里，她无情地剖析了亲情在人性面前的分量，可以变得那么微乎其微，而世间任何一种能让心灵产生依附的情感，都足能与亲情抗衡，并且击败它。陈烁直达读者心灵的叙述，不得不令人产生深入骨髓的痛感，然而，内心是欣慰的，因为终于有机缘读到一篇好小说，实为快事。

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我开始关注陈烁的作品，紧接着如饥似渴地看了她的《放手》、《情节》、《新疆的云》、《我的爱情生活》等中短篇。

《放手》写了奶奶生命中与儿子纠结万千的爱恨情仇，陈烁用极其娴熟的叙事技巧和独特细腻的语言魅力，让读者仿佛看到了奶奶的威严，母亲的可怜和无助，以及“我”的天真和无知，让读者读进去以后感觉一阵阵发冷，感染力非常强，读者很容易进入氛围，这是很多作家的作品里所没有的可贵之处。陈烁的叙事能力在这部短篇小说里体现得很充分，她能用很短的篇幅把很厚重、很沉稳的东西表达得这么好，实在很难得。

《情节》写了一个网瘾少年的故事，陈烁独具创新，从一个独特的视觉进入，用一段极富传奇色彩的回忆给这个具有教育意义的题材提供了一个宽畅的叙述场景，再佐以细腻的描写手法，把亲情于平淡的回忆与叙述里一路铺撒开来，给人以温馨随和之感的同时，给读者的心灵带来一次震撼式的教育。陈烁在《情节》里讲述的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男孩出生时候的情景，但是细节却繁多，甚至到“琐碎”的地步，恰恰就是这种琐碎，让我们读起来觉得非常亲切，极其温暖，处处充满作者成长的艰辛和勇气。

《新疆的云》和《我的爱情生活》虽然写的是她身边人的故事，却渗透着陈烁的个人感验，折射出她对生活极其细腻的观察与思考。这两篇小说里的人物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杨茜、王向明、杨帆、“我”……他们的生存，很大程度上折射出了当下人内心的无奈和茫然。这两个中篇体现了陈烁小说的一个特点，就是她的文字与我们的生活贴的很近，写的都是我们这个时代大家知晓的故事，这一点尤为难得。可以说陈烁的小说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物质世界，一种俗世生活。陈烁在这些俗世生活的描写后面，还建立起了她对人性、世界的基本看法，看起来她写的是物质和俗世，但背后却有她对人类精神的探索、心灵的跋涉，藏着她很深的思想。这些是小说作品更内在的一面，金子般衬托出她闪光的内心。

陈烁电话里告诉我这些都是她五、六年前的作品时，我再次惊讶。五、六年前她就能如此娴熟地驾驭这些文字，让自然衔接的情节，给我们讲述一个个古老的，时而温情脉脉、时而冷峻沉稳的故事，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她的手上是有温度的，心灵是有温度的，让我们在文字里感受到春天般温暖。

陈烁的作品，像她的人一样，质朴无华，实实在在，写的是她的生活经历和感受体悟，体现出她做人的真诚、善良和坦荡。自打步入文学的殿堂后，她义无反顾，笔耕不辍，倾尽感情的记忆，收集生活的片段，“以理义为膏粱，以著述为文绣”，写亲情，写友情，写爱情，写乡情，写过去，写现在，写未来，笔端触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天人合一中走向一种心理自由，其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陈烁的小说让我感觉她对生命、人性有一种深深的思索和追问。她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生存的疼痛，不是尖利的那种疼痛，而是能让人活下去的、一种振奋人心的痛。有些时候，我在阅读陈烁的作品时，会产生一种很恍惚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在读她的小说？还是在和她一起经历小说里的这段生活。而这些恰恰是最难能可贵的。

陈烁的作品除了冷峻、沉稳以外，更多的是春天般的暖意。虽然她的经历很坎坷，她幼年丧父，童年充满身世的不幸、寄人篱下的苦涩和成长的艰辛，青年时期又失学，形单影只流落深圳打工，她的生命一路走来，途中多是挣扎和无奈。现在，三十余岁的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繁重的家庭负担和责任之下，她仍然没有放弃追求了二十年的文学梦。但是，在她的作品中，她并没有因这些坎坷而把作品弄得让读者不舒服，让读者无法读下去。反而是把人生的苦难作为肥料来滋养生活的花和草，让读者在阅读中得到微笑和美丽。陈烁的作品多数取材于自己亲身生活的经历，多数作家的写作都与自己的经历分不开，生活的坎坷和生活给予陈烁的磨练，使她的作品很有风格，我觉得这是陈烁作品的优势之处。

从陈烁的作品里可以看出她是个生活在社会底层并且是自愿顶着这种社会底层的压力而努力在生活着的人，她在选择生活情态时，是具有主动性的。从陈烁的作品里，我感觉到了陈烁的抗争，它折射出作者内心对现实生活不平等的痛，但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她迎痛直上，这样就赋予了作品更真实的艺术魅力和更厚重的艺术深度。一位哲人曾经说过文学是苦闷的象征，我反而认为文学是灵魂的营养品。如果陈烁选择了当下灯红酒绿、宝马香车的生活状态，她有可能写不出这么多的好作品。我想，这一点对很多作家都适用。

我认为语言最能反映一个作家的功力，叙事方法可以模仿的空间很大，但是语言不容易，一个作家的语言高度非一日之功。陈烁的小说语言清新、明快、流畅，充盈着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很有风格，很到位，功力很深。

很多作家往往都会被社会的变化所迷惑，他们永远在寻找新写法、新题材、新的市场看点，却可能永远也写不出他想要写的小说。他们的写作，缺乏能真正容纳他们的智慧、情感和心灵的根据地。如果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激动，没有一种生活能让他愿意付出许多的时间、精力和智慧去书写，真正的写作就无从开始。然而，陈烁不是，陈烁的叙述很稳沉，很从容，很镇定，这可能跟她不急不燥、不炆不火的写作态度有很大关系。她从来不为了稿费或者是赶任务而写作，她的写作是需要状态的，一种很“自我”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她感觉内心安适、恬静，却能让笔端迸发出激荡读者心灵的文字和叙述，这确是个奇迹。我将它理解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