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山游：梦中之旅

                                                  沈明明/文/摄

周日，这个梅雨季节里难见的晴空万里。一大早，出游的冲动在胸中如玉兔乱窜。我想，此刻的老毕该是跟我一样的。正这么想着，他的电话来了：收拾行装，向鞋山进发！

提到鞋山，会牵动我许多少年梦。

儿时的乡村，最美的时刻莫过于夏夜谷场上的“故事会”。日头落山了，村前谷场上有人烧着了艾蒿把子，青烟缕缕，轻柔徘徊，清香夹杂着药香。这本是用来驱赶蚊虫的，却意外地烧出了一种如诗梦境的氛围。家家户户从屋内搬出了竹床躺椅，扇风纳凉，坐着或者躺着，有说有笑。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围坐在老人身边，倾听老人们讲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三爷解放前是私塾教书先生，文化水平最高，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消瘦的脸庞在月光映照下，棱角分明，像是一幅木刻画。

他慢条斯理有声有色地说着，沉浸在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里，我们没得半点走神，神智不由自主地跟进了那个时空——牛郎织女呀，孟姜女寻夫呀，梁山伯与祝英台呀，董永和七仙女呀，等等。那些人和事，距离我们遥远，且多数涉及的是男女情爱，童年懵懂无知的我，听来尽在云雾之中。我最爱听的是大姑遗鞋成岛镇渔霸，朱元璋大战鄱阳湖，石达开铁链锁湖口，游击队夜闯鞋山湖等等，对男孩来说，这些内含“战争”意味的故事，听来十分带劲解恨。更重要的是，这些故事大多是曾经真实发生的，且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于是，心灵容易震撼，感情呢，更是极易共鸣。

那些“战争”故事，大多都指向鞋山。于是，少年的我，立下宏愿，一定要登上这座鞋山岛。我知道，鞋山，就在距离家乡不远的地方，听大人说，枯水的冬季，不用坐船，可以由湖滩步行直接抵达。大约是十二岁那年，我和另一同学相邀同行，尽管寒风刺骨，心里却溢满热望。约莫走了两个多小时，终能远远窥见梦中的鞋山。放眼一看，前面，已是一览平滩。我俩相对一视，便奔跑着呼喊着冲向鞋山。跑着跑着，愈来愈清地看见鞋山悬崖峭壁的雄伟身躯。已是咫尺相距，未料，近前一看，环绕鞋山足底，居然仍有几十米开外的深浅不明水域，水域，将我俩与鞋山无情隔开。

没招，我俩瘫坐在湖滩上，仰望凝视，相对无语，悻悻而归。

那时，我只能想，鞋山，是座可以仰望而不可攀登的神山；鞋山，是座可以眺望而不可涉足的圣山。

从此，鞋山，只是我沉睡的少年梦。

若干年后，读多了文字，便开始了某种漫无目的不着边际的嫉妒——先我们许多年的的前辈，其实早已在鞋山上题词作诗了，这不，“谁削青芙蓉，独插彭湖里。平分五老云，远挹九江水。日月共吞吐，烟霞互流徙。大力障狂澜，与天相终始。”文笔直白，每句几乎都在断章抄袭唐诗，据说是个明朝和尚的作品。意境虽是苍白，对于鞋山，这种拼揍起来的白描，也是一种颇为贴切的说法，毕竟，作者也算得上是实地考察的主子了。

鞋山，曾有那么多的外来游客登临过，它，存蓄那么丰厚的人文佳话，却与我们这些坐拥鞋山的乡邻，无有半点关系？这么一想，怎能不嫉妒那些踏遍青山纵览江湖且语出惊人口吐华章的前辈呢？

这次，在湖口码头，租来了快艇，九公里的水路，十几分钟抵达。速度近乎复仇。很有快感，不过，这时的快感，不是速度快速的快感，而是快意恩仇的快感。因为，这座家园的鞋山，终于可以亲自迈着自己的脚步去丈量了。

登临鞋山，除了四面无障观景，便是涌来阵阵心潮。那些年，那些事，披戴着历史烟云，或模糊，或清晰，不由得想起，周瑜，陈友谅，朱元璋，石达开，曾国藩等书写历史的人物，当然，还有，白居易，苏轼，黄庭坚，解缙等等文化达人。

这座小岛，是第四纪冰川冲刷下的难得杰作，万千年来，它屹立湖中，劈波斩浪，砥柱中流。其四周皆壁仞十丈，绝崖耸立，无法攀登。唯有小岛的西北处，稍有斜坡，是唯一可供攀登的入口。

难以置信的是，就在这个方圆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弹丸小岛上，居然上演过一幕一幕的历史大剧。

曾记否，败走康郎山的陈友谅，被朱元璋紧紧追杀，几无生路，是这座小岛让其绝处逢生，其据险死守，顽抗到底，终究是弹丸小岛，陈友谅，一代枭雄，最终，也只苟延残喘了三十四天，梦断鄱湖，被乱箭射杀。

曾记否，石达开曾扼守石钟山和眼前的鞋山，构筑工事城堡，与曾国藩的湘军，在鄱湖上展开规模空前的水战。见湘军尽是威猛大船，看似强大，其实，行驶掉头，均十分笨拙，石达开计上心头，链锁湖口，将湘军水师围困在鄱湖中央，无法进出，整整三年。曾国藩虽困兽犹斗，却黔驴技穷，仰天长啸，投湖自杀，幸得被人救起，赤脚湿衣狼狈万分地逃回九江。鞋山，该是这位晚清重臣一生最不愿提到的地方……

而今，太平军修建的石阶通道，作战壕沟，依然赫赫在目。娘娘庙（大姑庙）里，依然青烟袅袅，香火绵绵。仰望七层宝塔，威严耸立，直指苍穹。更不用说，随处可见的摩崖石刻，储存记录着这座小岛的昨日风云和历史足迹……

看着肥硕的老毕攀登在陡峭石阶上汗流浃背的吃力模样，我突然想，人类的文明道路，大概是走错了方向的。因为，前人走在同样的路上，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而我们呢，腿重气短，狼狈不堪。文明塑造的新人类，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

站在山巅，我眺望着自己的家乡，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童年的夏夜，想起了会讲故事的三爷……一切，恍如隔世。真实站在这里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茫茫的幻觉，脚下，就是那个驻扎在我的少年梦想中企盼登攀的鞋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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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艇离开石钟山。目标——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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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鄱阳湖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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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鄱阳湖铁路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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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山岛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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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山岛西北处，登山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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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级宝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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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的下石钟山英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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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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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和她的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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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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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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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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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毕正深情地看着湖水。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注意：胸口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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