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小街叫新华街双石段，2002年秋第一次来丽江，就是从这里走进大研古镇

本文发表于2014年9月2日《西安晚报》、9月16日香港《大公报》

 大研古镇里的人

商子雍

丽江是云南省的一个县，2003年撤县建市。大研古镇则是丽江市所辖的一个行政区域，而1997年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的丽江古城，其实主要是指大研古镇。7月中旬，为躲避西安酷暑，我去那儿住了一个星期。

记忆中，2002年秋天，第一次来到丽江、走进大研古镇时，这里好像没有那么多的人。12年过去了，随着丽江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游客慕名来到这里，于是，古镇里密如蛛网的宽街窄巷里，从早到晚就挤满了挨肩擦背、甚或磕头撞脑的人。曾有一篇文章谈到大研古镇的真实性问题。作者言道：古镇的整体布局到民居形式，以及建筑材料、工艺装饰、施工工艺、环境保护等方面，均完好地保存古代风貌，道路和水系维持原状，五花石路面、石拱桥、木板桥、四方街商贸广场一直得到保留，民居仍是采用传统工艺和材料在修复和建造……据我先后两次来大研古镇的观察（尤其后一次，一个星期里，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是在这里宽宽窄窄的石板路上溜达），以上所言，并无半点虚妄之处。

不过，如果你以为，既然如此，那眼下自己面对的大研古镇，就一定是上百、甚或几百年前的老模样——起码也是八九不离十吧，那可就大错特错。说老实话，如今的大研古镇，和旧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的，恐怕也只有脚下那一条一条四通八达的五花石板路、以及由这样的路网所规范出来的古镇整体布局。而古镇的生活形态，特别是作为这种生活形态主体的人，已经同丽江成为众心向往的旅游目的地城市以前，根本不是一回事了。

当然，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大研古镇里，如今的人和几十、乃至上百年前的人，无疑已经有过许多次的传宗接代。但我强调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与此无关。我所指的，是如今大研古镇里的原住民，几乎荡然无存。要知道，古往今来，大研古镇首先是一个供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区域。即就是大研古镇作为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重要驿站的古代，南来北往的商贾们，也主要是在四方街一带进行交易，而大多数宽窄不等的街巷两旁，绝大多数的房舍应该都是民居。今天的大研古镇，好像已经没有民居了，除过为数极少的公共权力机关、学校、博物馆，所有的房屋，都用来开客栈、开商铺、开餐馆、开酒吧，以便让来自四面八方的游人在心满意足以后，高高兴兴掏钱。有意思的是，这些客栈、商铺、饭馆、酒吧的经营者以及他们所雇佣的服务人员，也几乎没有大研古镇的原住民——他们都去哪儿了？

这一次在大研古镇，我下榻的客栈名叫泰美丽舍，投资的老板是湖南人，5名工作人员则分别来自湖南、贵州、云南大理。为什么没有原住民参加客栈的管理和服务？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人家不干。仔细想想也是：出租院子有着稳定的高额收入（当地规定，院子只能出租，不可出卖），政府又盖了新村给他们居住，何必再来下苦呢？更何况纳西族有着自己的生活理念和生活传统。2002年来丽江，一位一直陪我东游西转的纳西族导游曾坦言：旧时的纳西男人一生有三件大事——盖房子，娶媳妇，晒太阳。娶了老婆以后就只晒太阳？这位导游进一步解释：还种花、养鸟、研究文化，所以纳西族历来不缺少有文化的男人。至于家中所有事关生产和生活的劳务，则全部交给女主人打理。纳西女人竟如此能干？纳西族导游不无自豪地说出一条当地俚语：“娶个纳西婆，胜似买条骡。”

大研古镇在南宋时期就初具规模，数百年来，经过一代又一代当地原住民的辛勤创造，成为一个颇具特色的宜居之地。辛亥革命以后的百年之中，中国曾出现过很多次可能危及大研古镇的浪潮。也许是由于地处偏远且交通闭塞吧，大研古镇既没有遭受革命性破坏、战争性破坏，也不曾经历建设性破坏，从而能把自己楚楚动人的风貌一直保留到旅游事业蓬勃发展的好时代。现在，古镇里从早到晚挨肩擦背、甚或磕头撞脑的人流中几乎没有原住民，通过为游客服务辛苦挣钱的人群中，也基本没有原住民。然而，原住民是古镇里所有客栈、商铺、餐馆、酒吧的房东，游客在古镇上花的每一块钱，都会有一部分流进他们的钱包。同旧时相比，大研古镇生活形态的这种巨大变化，恐怕是这里的原住民原先也不曾料到！

有人告诉我，大研古镇上的少数行当，如银器打造、古法造纸等，仍有原住民参与其中。另外，据我观察，游走于宽街窄巷，以10块钱5条的价格给游客中的年轻女性编彩辫的妇女，还有或在路边陈列少量水果、或手捧更少水果沿街叫卖的老者，应该也都是原住民。前一种劳作者无法赚我的钱，但在大研古镇的一个星期里，我天天都在或路边摆摊、或沿街叫卖的老者那里买水果，并且每一次都诚恳地向他们道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