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意外的商臻
周瑄璞
那几天,即将见到商臻这件事一直在我心上,我想,她一定是能够让所有人沐浴在她阳光下的那种女子,有能力控制局面,我将静静地,心悦诚服地听她讲话。能写出那么生动文章的人,一定口才很好,也有可能,她是个语言天才。为了更好地分享这幸福的一刻,我叫上了我的另一个好朋友王翘。
我早就知道商臻的名字,由于他的父亲,我对她有一种没来由的羡慕与美好想象,好几年前,我还用信封给她邮寄过一篇文章,不几天,那文章就见报了,于是,那美好想象就更加了一些。
这城市很大,圈子却很小,有的人总能碰到一起,突然有一天,商子雍老师打来电话说,听说我在责编的一本书,想推荐他的女儿加入。我想,他的女儿,文笔一定不会差,请他将稿子发来。于是我的邮箱里出现一组署名阿眉的稿子和商臻的信,我当时没有时间看,却给商臻回了一封客气的信,以他父亲的名义将她赞美一番,在我的想象里,她是修长的高雅的,因为她起了阿眉这样美好的笔名。
我开始在电脑里看她的文章了。可以用惊喜来形容我的心情,那文章想必都是在报纸上发表过的,因为有一些我似曾相识,全是按报纸的要求:千字左右。所以短小而精美,我突然变成一个如饥似渴的读者。因为一个聪明、大方、轻快、清新的女子形象出现了。
我们看过太多虚张声势的文字,听到太多假模假样的腔调,见过太多唯恐自己不贵族、生怕自己不小资的表白,恨不得向全世界庄严声明自己与土地、与生活没有一点干系,恨不得与自己的农民爷爷、农民爸爸再没有一点瓜葛。这也是我在某种程度上很害怕阅读年轻女性文字的原因。可是,我在阿眉的文字里着实惊喜了一回,这样的惊喜近年来在现实女性身上只有几次:一次是电视里看宋丹丹的访谈;一次是看陈彤的散文;再一次,就是读阿眉的文字了。她们的共同特点是本真率性,毫无做作。我常说,女性写作什么时候不做作了,就算是成熟成功了。因为做作是女人最大的障碍,可惜好多女人一生无法跨越这个精神障碍。所以她们永远找不到使她们变得更可爱的出口,只以为回避现实生活,回避真实的喜怒哀乐,只写恋爱、只写美酒加咖啡、只写表面上镀的那层优雅,就是高贵和小资了。我往往看一眼这样的文字就想逃掉。
可在阿眉的文字里,我看到生动活泼的生活,看到女人真实而可爱的内心,她的文字里,占据多一部分的是家务、孩子、职业的快乐、女人的真实与可爱的虚荣,雅致与通俗的最好结合,好像这世界怎样变,她不能不说实话不能不直面一个女人心灵中最直白最切实的感受,哪管别人笑我傻我就是这样一个胸无大志在这俗世生活中自得其乐的一个女人,爱孩子爱家庭爱工作爱享受爱美食却想不发胖,最好有个灵丹妙药让我永不变老。总之在她的文字里,让人觉得,做女人真好,做一个身心健康的现代知识女性真是太幸福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使了很大劲想zhou起来,而她这样一个在大家眼里本该很zhou的人却是那么平和那么放松,她甚至不想多沾父辈的光,所以起了阿眉的笔名,通俗而美丽,一点都不累。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真理是绝不能被掩盖的,黑白是绝不可被颠倒的,爱憎也是绝不可被混淆的,所以她才会听到一个女人如醉如痴地描述外婆当年在阳台上欣赏汪精卫的风度时果断地写道:“
与大汉奸比邻也可以拿出来炫耀?”让人陡然之间看到其父的杂文风骨,不由肃然起敬。
“仿佛一夕之间,这股歪风邪气愈刮愈甚。等再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爷爷是黄埔多少多少期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急忙告辞回家,非得赶快去逼问老爸老妈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的传奇经历不可”。而这样棉里针藏的反讽,岂能是只会在生活中自得其乐的小女子写出来的吗?我想,做为女人,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像她父亲一样,时时举起杂文的利剑来警示社会,但恰到好处地有这样的精神是十分必要的。
看完这些文字,我又对商臻进行了一番新的想象:她不该只是修长的了,她应健壮一些,大方,外向,开朗,明亮,有力量,像阳光一样放射着光彩,甚至如夜晚的彩灯般华光四射。我立即给商子雍老师打了电话,询问商臻长什么样子。他笑着说,那你们见个面吧,让她约你。
我永远都有一种文学爱好者的好奇心,读到好的文章就惊喜交加,对作者仰慕得不得了,一心想见到人家,把这种心情当面表达出来,我曾经在晚报上读到刘亚丽的文章,非常喜爱,在没有她联系方式的情况下,到她的单位找过一次,虽然没有见到,但现在想起,那个过程那种感觉都十分美好。
三个女人的约会就在一个中午。
商臻来了,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即使对她有十种以上的设想,也不会想到她是这样的:纤细,柔弱,拘谨,爱脸红,不说话,三十多的多的女人,却有着处女般的安静与纯真,执著地认真地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你,好像她不是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上生活着,而是几分钟前从另一个世界空降到这里的。很明显,她也是只带了耳朵来的。天哪,那个文采飞扬,妙趣横生的阿眉哪里去了?毫无准备,只想着来倾听的我怎么办?我一时手忙脚乱,只好跟王翘说话,只想让手机不停地响起,甚至想尽快结束这次见面。天地明了,我也是习惯于倾听的人,从不具备掌控局面的能力,现在突然这么大的任务落在身上,太难为我了。
但那个中午的见面却很美好。之后我问王翘,对商臻印象如何,她说;“非常好,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一个那么可信赖的人,她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安宁而温暖,她发来的文章我也看了,特别喜欢,她才是真小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么自然而真切。”女英雄所见略同。我更觉得,纯静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我知道沉默的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明白一切不需一句多余语言;一种是此人极其的害羞内敛,敏感自爱,不具备和这个外部世界正面交锋的能力,所以将全部才情与热爱倾注在作品中。我想,这两点对她都是成立的。反正她就这么安静着,沉默着,好像她自个儿独守了一座金山,外部世界的纷纭喧闹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她躲进小楼成一统,让周围的人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噢,或许会使得人检省自己,我做为女人,是不是太喧哗太张扬了?那几天我一想起商臻,就在心里自责一会儿。
我还是想见到她,和她成为好朋友,可我知道,我不大可能和她单独见面,也许我们都没有能力去不害羞地面对对方,所以我愿意以大家的借口和她见面,有那么多人,她也坐在其中,这就很好。起码我知道,她从不会迟到,你委托的事她会非常认真地做好,这个朋友只会对你有益而不会给你带来任何负担。
我们共同的朋友齐扬萍在她新书的后记中这样写商臻:“在这个浮躁喧嚣的世界上,她用她严谨的工作和生活态度,让我看到一个无比纯真的女性形象”。其实,我这喋喋不休的两千多字,想表达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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