㈡我见他是在“汉高”的初级教练场上,那是我儿时最向往的地方。
在很久以前,汉口有一所解放军高级步兵学校,简称“汉高”,校址就在今天汉口的宝丰路上。
武汉有三镇:汉口,汉阳和武昌,三镇被长江和汉水相隔,有桥联通。那时,我家住武昌。
初中时,每年夏天,我必定去“汉高”,过暑假,因为,那里是军人的天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吸引着我。我有个叔叔是军人,在“汉高”工作,我去了就住他家。
“汉高”院里有一个很大的初级教练场,有400米的跑道,有各种体育锻炼的器械和用于军事训练的障碍,还有一个简易的检阅台。初级教练场近旁有一个靶场,能进行轻武器的射击训练,我还记得靶场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土墙,土墙是挡子弹的。初级教练场附近有一个马厮,养着几匹退役的老军马,校园里还有一个露天游泳池。那里的一切都是为军人而建的。
在“汉高”校园里,教学区和家属区都是隔开的,布局规整,绿树成荫,干净整洁,一切都有条不紊,在秩序与平静中能感觉到军人特有的肃穆和力量。
在“汉高”,除了大门口站岗的卫兵以外都是官,全是四个兜,学员都是野战部队的连、排长,学的主要科目是步兵基层战术指挥员必需的连排战术。
我最早的军校概念就是在“汉高”建立的;军校就像培养军人尚武精神的摇篮。
那时的摇篮天天摇,从天没亮到天黑都能感觉到。
每天清晨,初级教练场上练习口令的喊声震天价响,学员们进行各种军事训练,真枪真刀真练:5公里越野、200米障碍、刺杀、投弹、射击等等,教练场上天天龙腾虎跃,热火朝天。天黑了,还有人摸黑练射击,瞄香火头,瞄院外城市的灯光。星期天也不例外。
叔叔告诉我,这叫“五大技术”;射击、投弹、刺杀、爆破和土工作业共五项,这是每个步兵最基本的五大技能,既是战场之必需,也是军人之必须;每个步兵都得会,不分干部战士;光会还不行,而且要“过硬”,要“过硬”,就得天天练,练着练着,兵自己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叔叔说,什么叫“过硬”?就是水涨船高,你硬?还有比你更硬的,这一比,战士的“心气”就出来了。叔叔是战场上漏下来的,他自己这样说,“过硬”既求技术,也求“心气”,“心气”到了,不愁不胜。
我当时还纳闷:学员们都是四个兜啊?干部还要练吗?叔叔说:四个兜的更得过硬!当干部的光说不练,谁听?自己的“五大技术”都不过硬,还不如战士,战士能服吗?干部自己都不好意思。
当时,军队中就流行这股风气,干部讲究打铁先要自身硬。
那是冷兵器时期,我们都能感受到战争威胁的压力,当时,苏联和美国都跟我们叫着劲,U-2飞机经常飞来侦察我们,在我们的边界上陈兵,军人的战争压力很大,当时,国家穷,飞机军舰都少,步兵是军中的老大哥,于是,过硬的“五大技术”成了广大官兵最明确的追求。干部当真事儿,战士还能不当真吗?于是“天天练”就成了真事儿,成了每个军人每天必须的行动。
那时的军装掉色,越洗越白。我记得他们早晚列队点名时,学员军装的颜色深浅不一,膝盖和胳膊处有补丁;解放鞋上有窟窿;这也不是谁愿意艰苦朴素,确实是因为衣服不够穿。
我问过叔叔,军人怎么都这样?叔叔说,天天在地上爬,哪能有一套好衣服!?衣服不够穿,正式场合都得想办法:学员互相借裤子,借衣服,很正常,要不就得在屋里待着。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学员在食堂就餐的样子,夏天的食堂闷热如蒸笼,没有空调,没有电扇;一个班一桌,每人一个搪瓷碗,上面是菜,下面是饭,饭菜定时定量;肉是很难见的,饭菜就那么多,吃完了算;食堂的过道上放着几桶汤,汤是浅酱油色的,叫“高汤”,清澈见底,上面漂着几片苋菜叶子,桶边连着一条长长的军人队伍,每人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碗;人人的军装都湿透了,个个都满头大汗。
那时的军人都不怎么讲话,文化低,就知道死练。叔叔说过,中国军人是一个穷命,认命又得不服命,拼的就是一股心劲。
我最初的军人的概念就是在“汉高”建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