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里看老乡，下雨了。我把车一直开到老苏的门口，挑开门帘……

老苏盘腿坐在迎门的炕上，身子朝前倾。我知道发动机声、车门声、挑帘入门的声音，每个细节都逃不过他已经“立起来”的耳朵。

我屏住呼吸面对着他，他倾着身子侧对着我。他没刮脸，胡子拉碴的脸告诉我——他不知道我们要来。

我突然喊了一声，“老苏”。

“阿咚”，老苏脸上的皱纹猛然迸发出笑容，人也从炕上弹了起来。

质量（丫丫）进来了，她煞有介事的咳嗽一声，老苏乐开了花，”丫丫、”丫丫“地喊了起来……

老苏没有、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世界，他对世界和生活的感知来自于60多年的触摸、碰撞、聆听、嗅闻……。他不用盲杖便可以带着我们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回他的老窑。他在幸福院随意地行走，轻松地躲避开地面的沟坎、隔在半空的晾衣铁丝，找到水管，找到茅房，找到那个似乎没有一星半点特点的自家门槛。除了自己料理着自己的一切，他会帮助邻里破木劈柴，他会帮助乡亲春种秋收，他会扶着偏瘫的老汉在院中散步。老苏常听收音机。收音机让他成为老乡们中间最了解外部世界的人，也是普通话说得最好、最善表达的人。

……

告别老乡后我在山里泥泞的道路上四脚朝天摔了一跤，放在后兜的手机被压成了“臀”形，彻底坏了。在小旅店半夜醒来，窗外漆黑一片。我想知道时间，以便决定是否该继续努力睡下去。但没了手机，房间里的电视也捣鼓不开，真是无法判断时间。我突然想起老苏，如果两眼一直一抹黑的老苏这时候醒了，他该怎么判断时间？倾听一下远处是否有鸡鸣狗吠，还是邻居奔了茅房的悉悉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