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僻——这是使尼采的外表引人注目的第一个强烈印象。粗略打量一下，他的外貌没有什么惊人之处。这个中等身材的人衣着非常朴素，但也非常仔细，安详的容貌，简单地向后梳的棕色头发，他很容易被人忽略。很富于表情的美丽的嘴的轮廓几乎完全被向前梳的长髭所遮盖；他笑时声音不高，说话时没有噪音，走路时小心慎重，同时肩部略向前弯，人们很难想象在人群中的这个形象——它带有站立一旁和单独站立的特征。尼采的双手的形状无比优美，以致它们不自觉地把目光吸引到自己这边来。尼采自己也相信，这双手显露出他的精神……他给自己的一对小得出奇的、造形美观的耳朵添加了类似的意义，他说它们是真正'听前所未闻的事情的耳朵’。

眼睛也确实不知不觉地在说话。眼睛半盲，但不象许多近视者那样窥望、眨眼、非故意地强求接近而惹人厌烦；相反，它们象未经许可的目光不应掠过的私人财富和无声秘密的看守人和保护者……如果他有时被使他激动的两人交谈所吸引（他这人就是这样），那么一种动人的光就在他的眼中显露和消失；当他情绪不佳时，从这双眼中如同从令人恐惧的深渊里，阴郁地，几乎急迫地表露出孤独。

尼采的举动也给人以类似隐退者和沉默寡言的人的印象。在平常的生活中他很讲礼貌，似乎有女性的温柔，经常保持亲切的沉着镇静。在交往中他喜欢并重视高雅的外表。可是其中总含有一种化装的乐趣——一种几乎永不裸露的内在生活用的外套和面具。我记得，春季里的一天在罗马彼得教堂我第一次同尼采谈话时，在头几分钟里他那种不自然的虚礼使我惊异和迷惘。但是这个孤独者身上的这种表现迷惑人的时间不长，他的面具只是这样笨拙地戴着，如同一个从沙漠和山岭中来的人穿着普通人的外衣一样。”（伊沃·弗伦策尔著 《尼采传》，张载扬译， 商务印书版出版 ，1988，P78-79页）

莎乐美的描述，显示了她细腻、全面的观察能力。从外貌、身材、装束、声音一直到举止。对外貌的描述，细致到尼采的双手、耳朵。这种描述，也显示了尼采对她的吸引力，如果不是至少在精神方面有强烈的吸引，她不可能观察如此仔细。

她的描述，我特别注意到其中两点：

1、“当他情绪不佳时，从这双眼中如同从令人恐惧的深渊里，阴郁地，几乎急迫地表露出孤独。”莎乐美把尼采的孤独感和“令人恐惧的深渊”联系起来，而且是“几乎迫切地表露出孤独”，这显示，这种孤独是尼采的常态，已经有了某种无法控制的“躯体化”的特征。

2、“他那种不自然的虚礼使我惊异和迷惘。但是这个孤独者身上的这种表现迷惑人的时间不长，他的面具只是这样笨拙地戴着，如同一个从沙漠和山岭中来的人穿着普通人的外衣一样。”莎乐美尖锐地指出，尼采也有自己的“面具”和“虚礼”。——这些与我们从尼采哲学中得到的超然物外的感觉是不一致的，他也有自我扭曲之处。

一个人的哲学与他自己的生存状态有紧密关系。尼采的孤独感使他不断地强化强力意志理论，同时，他却并没有力量超越这种孤独感。——这种旷日持久的矛盾也许至少是尼采最后精神失常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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