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1
(灵石译)
若染血的杀人者以为杀的是别人,
若被杀者也以为被杀的是自己,
他们都还未识得我的奥妙法门,
我遵循,超越,又从反面开始。
遥远的,遗忘的,都在我身边,
阴影与阳光也没什么不同,
早已消失的神祗还会向我显现,
耻辱与声名我都纳入胸中。
那些忘记我的人只是一厢情愿,
他们远翔时,我是他们的羽翼;
我是怀疑者,也是怀疑的意念,
我是僧侣们日夜不息的颂诗。
大神们2终日觊觎着我的园庭,
七圣徒3也被无益的梦想折磨。
可是你,谦卑的爱善的心灵,
我为你备的礼物让天堂失色!
1856
注释:1.梵天(Brahman)是印度教的最高神。2.大神指印度教中的Indra(天空神)、Ani
(火神)和Yama(死神)。3.七圣徒指Maharshis,印度教中最高的圣徒。
许金声鉴赏:“若染血的杀人者以为杀的是别人,若被杀者也以为被杀的是自己,”以两句警句一样的句子开头,直奔主题。杀人者,实际上自己也被杀了,他不可逆转地造了业,改变了他自己。被杀者也一样,他的生命的终止,也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杀人者,是杀人者一个新的开始。在隔了一段以后,爱默生继续写道:“那些忘记我的人只是一厢情愿,他们远翔时,我是他们的羽翼;”这两句,是对开篇头两句的呼应。这两句的奥秘在于,表达了生命的相与相即,或纠缠或通心。你自以为忘却了他,你自以为可以远走高飞,但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你的翅膀。这也正是诗人所说的“奥妙法门”。
“遵循,超越,又从反面开始”说明了诗人通透的生命状态。这也是《坛经》所说:“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好的诗歌,总能够使你有出其不意的感觉,耐人寻味。
Brahma
By
Ralph Waldo Emerson
If the red slayer think he slays,
Or if the slain think he is slain,
They know not well the subtle ways
I keep, and pass, and turn again.
Far or forgot to me is near;
Shadow and sunlight are the same;
The vanished gods to me appear;
And one to me are shame and fame.
They reckon ill who leave me out;
When me they fly, I am the wings;
I am the doubter and the doubt,
I am the hymn the Brahmin sings.
The strong gods pine for my abode,
And pine in vain the sacred Seven;
But thou, meek lover of the good!
Find me, and turn thy back on heaven.
《紫杜鹃》
(灵石译)
五月,当海风刺穿我们的孤独,
一丛清新的杜鹃让我在林间停驻。
无叶的花朵在潮湿的角落里铺开,
荒野和迟缓的溪流也感觉到了爱。
紫色的花瓣,飘坠在池塘里,
给幽暗的水面增添了几分明媚,
红雀兴许会来这里梳理羽翼,
即使花儿让心仪的它自惭形秽。
杜鹃啊!如果智者问你,这样的景致
为何要留给不会欣赏的天空与大地,
告诉他们,若神是为了看而造双目,
那么美就是自己存在的缘故:
你为什么在这里,玫瑰般迷人的花?
我从未想过问你,也不知晓答案;
可是,无知的我有一个单纯的想法:
是引我前来的那种力量引你来到世间。
《紫杜鹃》
(龙应台译)
五月,海风刺透寂静
林中忽遇紫杜鹃
叶空,花满,便缀湿地
荒原缓缓为之一亮
紫瓣缤纷飘落
黑水斑驳艳丽
绯鸟或暂歇凉
爱花瓣令羽色暗淡
若问汝何以
绝色虚掷天地
请谓之:眼为视而生
则美为美而在
与玫瑰竞色
何必问缘起
吾来看汝,汝自开落
缘起同一
《紫杜鹃》
(剑钊译)
有感于此问:这鲜花来自何方?
五月,海风像一把利刃刺入这一片荒野,
我看见在森林里鲜艳地开放的紫杜鹃,
潮湿而幽僻的地方蔓生着无叶的花舟,
取悦着荒芜的土地和懒散的水。
那紫色的花瓣入水池,
让幽暗的池水为它们的美丽而欢欣,
羽衣华贵的红雀可能到这里乘凉小憩,
并且向震慑了它的盛装的鲜花求婚。
紫杜鹃!假如哲人贤士向你询问
为什么让你的魅力在天地之间徒然耗损,
亲爱的,请告诉他们,如果眼睛是为观瞧
而造就,
那么,美本身便是存在的理由:
这就是你生长在那里的塬因,啊,玫瑰的
挑战者!
我从来不加考虑,从来不曾明了:
但是,依我愚昧无知的头脑猜测,
正是引领我的那同一个神力作你的向导。
许金声鉴赏:
三个译本都显得灵气不够。
例如:
Here might the red-bird come his plumes to cool,
And court the flower that cheapens his array.
前两个译本根本就没有把鸟儿与花儿的互动表达出来。这是本诗最精彩之处。
相比之下,剑钊大胆体会,将其翻译为:
“羽衣华贵的红雀可能到这里乘凉小憩,
并且向震慑了它的盛装的鲜花求婚。”
“求婚”太露骨,过了。其实翻译为“献殷勤”足以。
The Rhodora
On being asked, whence is the flower.
In May, when sea-winds pierced our solitudes,
I found the fresh Rhodora in the woods,
Spreading its leafless blooms in a damp nook,
To please the desert and the sluggish brook.
The purple petals fallen in the pool
Made the black water with their beauty gay;
Here might the red-bird come his plumes to cool,
And court the flower that cheapens his array.
Rhodora! if the sages ask thee why
This charm is wasted on the earth and sky,
Tell them, dear, that, if eyes were made for
seeing,
Then beauty is its own excuse for Being;
Why thou wert there, O rival of the rose!
I never thought to ask; I never knew;
But in my simple ignorance suppose
The self-same power that brought me there, brought you.

神恩
反复阻止我的神,我对你无限感激,
你用这一层又一层工事将我环绕:
榜样,习俗,恐惧,还有不顺的运气——
人所鄙薄的这些却筑成了我的城堡。
我战战兢兢,不敢把头探出城堡,
用目光把下面咆哮的深渊窥视,
罪的深渊啊,你肯定早已将我淹没,
如果它们不曾为了保护我而抵御我。
灵石 译
补偿
为什么我可以逍遥地看日头,
别人却没有这样的闲暇?
当然是因为他们快活的时候,
我独坐在痛苦的荫翳下。
为什么欣喜的人们口若悬河,
我却要像坟墓一样喑哑?
啊!以前我宣讲,他们沉默,
现在却已轮到他们说话。
灵石 译
个体与整体
田野里穿着红衣的农夫毫不知晓
你正从高高的山顶极目远眺;
丘陵的农场远远传来母牛的声音,
但它并不是为了赢得你的欢心;
教堂的司事在正午敲钟的时辰
不会想到叱咤风云的拿破仑
正驻马道旁,愉悦地侧耳倾听,
当他的队伍席卷阿尔卑斯的峰顶;
你也不知道你每日生活的情状
如何悄悄地改变了邻居的信仰。
每个个体都与别的个体关联,
没有孤立的美,没有孤立的善。
黎明,麻雀在赤杨的枝条上歌唱,
我觉得它的音乐来自天堂;
黄昏,我把麻雀带回它的小窝,
同样的歌却再不能给我快乐,
因为我带不回河流与天空——
眼睛而非耳朵才是它们的听众。
精致的贝壳躺在海滩上;
每一波海浪携着泡沫涌来,
都用珍珠装饰它们的釉彩,
大海汹涌起伏,似乎是想阻拦
它们安全地逃到我身边。
我拭去上面的泡沫和水草,
往家里带回海里诞生的财宝;
而那些相貌平平的贝壳
只能继续在海滩陪伴太阳、
沙砾和喧嚣不息的风浪。
恋人注视着他优雅的新娘,
缓缓行进在送亲的路上,
他不知道她最美丽的衣裙
是雪白的唱诗班的陪衬。
当她终于来到他的房子,
像林间的鸟儿关进了笼子——
梦幻般的魔法顿时消失,
虽温柔体贴,却不再有魅力。
于是我说,“我渴恋真理;
而美,只是青涩童年的玩具;
我把它和儿时的游戏留在一起。”——
我正说着,在我站立之处,
土柏美丽的藤蔓便聚拢,
缠绕在石松的边缘;
我呼吸着紫罗兰的芳香,
周围站着橡树和云杉;
松果和橡子落了一地;
永恒的天空在头顶盘旋,
充满光明和神的意念;
我重新看到,我重新听到
流淌的河水和早晨的小鸟——
美悄悄穿过我的感官,
我在这完美的整体中消散。
灵石 译
暴风雪
天空所有的喇叭都在宣告
雪的来临,它在原野上飞翔,
仿佛无处降落:密集的雪片
隐藏了山、树林、河与天空,
也遮住了花园尽头的农舍。
行客停下了雪橇,邮差耽搁了
路途,朋友也不来拜访,一家人
围坐在明亮的壁炉边,关在
被喧嚣风暴隔开的私密世界里。
快来欣赏北风的石匠手艺。
这个狂暴的匠人,它的采石场
砖瓦取之不尽,每处向风的
木桩、树和门都变成白色堡垒,
又被它添上向外突出的房顶。
它的千万只手迅捷地挥洒着
奇幻野蛮的作品,丝毫不关心
格律和比例。他还恶作剧地
给鸡笼和狗窝挂上白色的花环,
把隐藏的荆棘变成天鹅的模样;
他也不顾农民的叹息,从屋到屋
将村中的小路填满,又在门口
造一个尖塔,放在作品顶端。
当他将整个世界据为己有,便在
注定的时辰撤走,仿佛从不曾来过,
当太阳出现,惊愕的“艺术”只能
缓慢地模仿,一块石头一块石头,
用一个时代来复制狂风一个晚上
就完成的建筑:雪的游戏之作。
灵石 译
大黄蜂
健壮的大黄蜂,你嗡嗡歌唱,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梦想的地方。
让他们扬着帆,向波多黎各进发,
飘洋过海,寻觅热带的天涯,
我只愿跟随你,与你为伴,
你就是热带,充满生命和灵感!
你跳着曲线之舞,令荒野愉悦,
让我追踪你波浪般的路线,
让我靠近你,做你的倾听者,
当你歌唱在灌木和葡萄藤间。
小小的昆虫,太阳的恋慕者,
它用欢欣照亮了你的王国!
天穹的水手,空气的浪涛里,
你无忧无虑地游弋;
日光和正午的不倦行客,
你尽情享受着明亮的六月;
求你等着我,等我靠近,
包围我,用你嗡嗡的低吟——
外面的一切都是苦痛与艰辛。
在五月的日子,当南风
将闪烁的薄雾之网掀动,
让银灰的色泽印在天际,
当它抚摸万物的温柔手指
也在所有人的脸上
抹上了一丝浪漫的奇想,
当它悄悄地向地下传递暖意,
把泥土变成了紫罗兰的香气,
你,在阳光灿烂的孤独里,
寻访着灌木丛中花的踪迹,
你圆润、轻快的低音
令翠绿的宁静更显深沉。
炎炎仲夏宠爱的丑陋歌手,
你催眠的曲调于我却是享受,
它讲述着阳光下的无数时辰,
漫长的白昼,和开满花的水滨;
讲述着印度的原野,
无边无际的芳香世界;
讲述着叙利亚的恬淡静谧,
鸟儿般的快乐,永恒的闲适。
从未有污秽可憎的景观
呈现在我心仪的昆虫眼前;
它流连的是越橘,紫罗兰,
火红的枫树,金黄的水仙,
深深的草,像绿色的旗帜,
与天空相配的菊苣,
耧斗菜盛满蜜的角,
芳香的蕨,龙牙草,
苜蓿,捕虫草,赤莲,
还有野蔷薇,点缀其间;
此外都非它所知,非它所牵挂,
只是它飞翔时变幻的图画。
穿黄色马裤的哲学家,
你远比人类的先知令我惊讶!
你只让美丽的东西入眼,
你只让甜蜜的东西入口,
你嘲弄命运,你超脱忧患,
你筛掉了糠,让小麦存留。
等到凛冽凶猛的北风
牢牢将大地和海洋掌控,
你早已遁入深沉的梦乡;
痛苦和匮乏徒然守在一旁;
匮乏和痛苦,反复把我们折磨,
你的睡梦却让他们手足无措。
灵石 译
自然
被九重的神秘所包围,
世界反而看起来更美:
虽然困惑的先知不能传递
它运行不息的秘密,
但若你的心与自然一起跳动,
一切便呈现出来,从西到东。
每一种形式里潜藏的精神
都呼唤着同类精神的回应;
每一颗原子都点燃自己,
隐约照见它未来的轨迹。
灵石 译
辩护词
不要以为我桀骜不驯,
因我独自在山谷间游荡;
我是去拜谒森林之神,
把他的智慧向世人宣讲。
不要指责我懒散怠惰,
因我终日只把溪水凝视;
每一片云从空中飘过,
都在我书里写下一个字。
勤劳的人不要责备我,
因我只顾采撷闲适的花;
这手里的紫苑,每一朵
都会装着一个思想回家。
天地所有神秘的讯息
都藏身于眼前花的形象;
古今所有隐秘的历史
都被鸟儿在树荫里传唱。
强壮的牛离开田野时,
带给你的只是一种收获,
另一种庄稼留在原地,
我拾起它们,变成了歌。
灵石 译
艺术
将传奇的光泽和魅惑
赋予手推车、碗碟和煎锅;
让隐藏在石堆光影里的正午
也能笼罩月光的神秘孤独;
让城市整齐的水泥路面,
变幻出遍布甜美丁香的花园;
让涌动的喷泉送来凉爽,
在烈日炙烤的广场歌唱;
让雕塑、图画、公园和大厅,
歌谣、旗帜和公共的节庆,
唤醒过去的记忆,装点今日,
让明天成为一个新的开始。
如此,尘土中辛勤劳作的人
将透过城市的时钟之门
瞥见似真似幻的国王与侍从,
天使的裙边和缀满星星的翅膀,
他的先祖在明亮的寓言里闪烁,
他的孩子在天国的餐桌旁围坐。
这样快乐的表演
是艺术的特权,
让人习惯地球上的旅程,
让放逐者领受他的天命,
既然创造他的那种质料
也把日子和天穹创造,
他便应缘着这些楼梯攀登,
他的尊贵与时间同等;
上界不朽的生命,同样
也由凡人柔弱的溪流滋养。
灵石 译
日子
时间的女儿,伪善的日子,
裹着头巾,沉默如赤足的舞僧*。
她们排成一列,无穷无尽,
手里拿着王冠和柴捆,
按人们的意愿把礼物馈赠:
面包,王国,星辰和挂满繁星的天穹。
我在枝叶交错的花园里,看见她们的队列,
我忘记了早晨许下的心愿,仓促间
摘了一些香草和几个苹果,日子
转过身,沉默地离开了。太迟了——
在她阴郁的束发带下,我看到了蔑视。
注释:原文dervishes,是穆斯林的一个支派,其特点是苦修和狂舞,借此进入灵魂出窍的神秘状态。
灵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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