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墓穴，转为仰望星光》

  许金声

   大概在十八岁时第一次看雨果的《悲惨世界》，被其中超越、悲天悯人的人格力量所震撼，以后又读过数次。这是一本对我有深刻影响的书。其中的人物，首先是卞福汝主教，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昨天看见一位网友的博客，提到了这本书，一下子唤起了我的记忆。这段时间在灾区做志愿者，重温雨果对卞福汝主教描写，能够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

   卞福汝主教堪称一位伟大的心理辅导师，天才的通心大师。

   有人因谋害人命而被判处死刑。行刑前驻狱神甫忽然害了病，必须有个神甫在那人临终时帮助。本堂神甫有意拒绝：“这不关我事。……我也正害着病，况且那地方下属我的范围。”主教一听说，立刻跑到监狱，下到牢房，“他叫他的名字，搀着他的手，和他谈话。他在他的身旁整整过了一天一夜，饮食睡眠全忘了，他为那囚犯的灵魂向上帝祈祷，也祈求那囚犯拯救他自己的灵魂。他和他谈着最善的、亦即最简单的真理。他直象他的父亲、兄长、朋友；如果不是在祝福祈祷，他就一点也不象个主教。他在稳定他和安慰他的同时，把一切都教给他了。那个人原是要悲痛绝望而死的。在先，死对他好象是个万丈深渊，他站在那阴惨的边缘上，一面战栗，一面又心胆俱裂地向后退却。他并没有冥顽到对死活也绝不关心的地步。他受到的判决是一种剧烈的震撼，仿佛在他四周的某些地方，把隔在万物的神秘和我们所谓生命中间的那堵墙震倒了。他从那无法补救的缺口不停地望着这世界的外面，而所见的只是一片黑暗。主教却使他见到了一线光明。第二天，他们来提这不幸的人了，主教仍在他身旁。他跟着他走。他披上紫披肩，颈上悬着主教的十字架，和那被缚在绳索中的临难人并肩站在大众的面前。他和他一同上囚车，一同上断头台。那个受刑的人，昨天是那样愁惨，那样垂头丧气，现在却舒展兴奋起来了。他觉得他的灵魂得了救，他期待着上帝……”

  撇开“灵魂得救”这类有关宗教说法不谈，一天之内，能够使一个即将服刑的“愁惨”“垂头丧气”“悲痛绝望”的死刑犯“舒展兴奋起来”，实在令人赞叹！但，这是不是雨果的妙笔生花呢？根据我自己的心理治疗实践，以及对心理学的力量的体会，我觉得小说描写的情况完全有可能。“他叫他的名字，搀着他的手，和他谈话。他在他的身旁整整过了一天一夜，饮食睡眠全忘了……”这些行为，用人本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就是“无条件的积极关注”（罗杰斯），或者用我的话，更完整的，应该是“通心”。一旦咨询师有这种“通心”的状态表现出来，对当事人产生的力量是巨大和难以估计的。

  在遭遇大地震后的今天，在心灵重建的时期，回味卞福汝主教的言行，感到十分到位：

  “他知道在失去爱妻的男子和失去孩子的母亲身旁静静坐上几个钟头。他既懂得闭口的时刻，也就懂得开口的时刻。呵！可敬可佩的安慰人的人！他不以遗忘来消除苦痛，却希望去使苦痛显得伟大和光荣。他说：‘要注意您对死者的想法。不要在那溃烂的东西上去想。定神去看，您就会在穹苍的极尽处看到您亲爱的死者的生命之光。’他知道信仰能护人心身。他总设法去慰藉失望的人，使他们能退一步着想，使俯视墓穴的悲痛转为仰望星光的悲痛。”

   读起来，卞福汝主教就像是一位亲切的督导，在对心理援助志愿者循循善诱。“懂得闭口”“静静坐上几个钟头”，这些我们许多自称有爱心的心理工作者所欠缺的。他们或者啰里啰嗦，或者来去匆匆。“使俯视墓穴的悲痛转为仰望星光的悲痛”，这正是当前灾区需要大量从事的“哀伤辅导”的指导性原则。谁能够使丧失亲人的灾民的“俯视”转为“仰望”，他便是心理辅导的大成功者！灾难可以使人格退行，灾难同时也可以是心灵成长的催化剂，它可以使人格蜕变和升华！

  到灾区后，哀伤辅导的个案已经做了八个。令人欣慰的是，至少在当时，个个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每一个当事人，在平均2小时之后，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哀伤情绪大减，心情大变，无一不表示“舒服多了”“要面对现实”。其中有五位已经经过了回访：效果稳定，已经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我感到困难的是，中国是一个宗教传统不浓厚的国家，对于一个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人，要达到卞福汝主教说的那种“仰望”是有一定困难。不过我发现，信仰无神论的人，以及不相信灵魂的人，也可以让仪式对他们发挥作用，——甚至可以使他们相信独立的“大精神”的概念，这对于提升哀伤辅导的效果是必要的。当然，“通心”一直也是百试不爽的方法。

   前天我去了北川中学，与学生们有交流。我发现，一场大地震，似乎使他们成熟了很多。有的同学开始思考一些社会问题和教育问题。我也发现他们有大量的负面情绪需要处理。这是心理学大展力量的时机，如果情况允许，我真希望到那里做一些工作，我相信自己对心理学的理解和心理辅导的功力能够影响一大批人。遗憾的是，许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好在我在安昌建立的工作站就在离北川中学不远，也许以后还可以抽点精力来关心北川中学的学生。我相信在这些学生中，一定会产生出好些国家的栋梁之材！

昔日长虹培训中心,今天的北川中学临时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