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伟人在独处中能够进入很高的“存在性独处”状态,但在人际交往中却没有这样幸运。
罗曼·罗兰很幸运,他的独处非常优秀,不然何以写出旷世之作?他与梅琛葆的交往又充分体现了他在人际关系中无与伦比的成就。
在《博爱,和平——我所认识的玛尔维达·方·梅琛葆》这篇回忆录中,罗曼·罗兰是这样开头的:“在所有那些用深情卫护我生命的友人中,我想回忆一个人;在我的青年时代,她是我精神上的忠实的伴侣,我的第二个母亲:北方纯洁的‘理想主义者’,目光明澈的玛尔维达·方·梅琛葆……”(孙梁译:《罗曼·罗兰文钞》,第197页,新文艺出版社,1957年)话语之中,充满了浓厚的深情。
罗曼·罗兰在23岁时通过自己的老师在意大利认识了梅琛葆,当时,梅琛葆已经是73岁的老太婆,他们之间的出生相差整整半个世纪!
关于她对罗曼·罗兰的影响,茨威格写道:“她的一生乃是一系列英雄往事的回忆。瓦格纳、尼采、马志尼、赫尔岑、柯舒特,都是她忠实的朋友。……她像一个‘有磁性的人’,不可抗拒地把伟大人物吸引到自己的身边。现在,她已经70高龄,仍然才智过人。她回忆着已经流逝的年华,她的渊博学识和丰富阅历,使这位仰慕者受益非浅。在她身上,罗曼·罗兰看到了那种愉快开朗、那种在尝尽了人生欢乐与悲伤后的超脱沉静。”(茨威格:《罗曼·罗兰传》,第20页,江其煌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95年)
可见,伟大的心灵在进行交往的时候,都是没有年龄差异的。在认识的第一个晚上,罗曼·罗兰弹琴,他们之间用音乐进行交流。罗曼·罗兰回忆说:“在这可爱凝神谛听的老夫人和那用手指在键盘上歌唱的男孩之间确实有一种蒙蒙然的同情;可是对我们俩同时诉说的贝多芬的声音把其中一个的梦想之舟推向过去,把另外一个推向未来。”(孙梁译:《罗曼·罗兰文钞》,第198页,新文艺出版社,1957年)这是我极为喜欢的一句话。在这里,音乐产生了神奇的梦想之舟的作用。被贝多芬推向过去的大概是指梅琛葆,被贝多芬推向未来则是指罗曼·罗兰。他们共同借助贝多芬音乐达成了一种难得的境界。
罗曼·罗兰与梅琛葆的交往,对他们双方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罗曼·罗兰来说,他当时正面临人生的重大关头,需要有人来关心他,使他保持自信。对梅琛葆来说,当她的友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世之后,罗曼·罗兰给她带来了新的生气。罗曼·罗兰与梅琛葆的之间的交往,可以说体现了人类精神交流所能够达到的高度。
在罗曼·罗兰从意大利回国以后,在长达13年的时间里,他们通信不断,互相给对方写了大约600封信。罗曼·罗兰后来在给梅琛葆的信中回忆说:“……我离开了那奴役我心智的地方,来到罗马,沉浸在艺术、诗、和自由的气氛中。我是那么喜悦,仿佛不再活着了,一切都仿佛是梦。当我遇到你可爱的性灵时,我的幸福达到了顶峰。因为你的心能够了解我的心,而且爱它,使它并与它分享理想生活的梦,在艺术之中,也在大自然之中。”可以说,罗曼·罗兰与梅琛葆的关系,是真正的马丁·布伯所说的那种“我与你”的境界。
1897年,在一次病危之后,梅琛葆写信给罗曼·罗兰:“你曾经怀疑过我的勇气吗?我一生都是勇敢的,我希望我直到最后一刻都能够这样。但愿我能够告诉你在我灵魂中过往的一切,那时候夜阑人静,我独自在床上,面对那逐渐迫近的不可避免的时辰。我想一个圣者的灵魂就是这样感觉的。我没有一个指望着天国的信徒的安慰,可是我要像耶稣那样说:‘总算完了!’我的心里充满了一段漫长的生涯和所有那些欢乐与哀愁、错误和崇高的抱负——一种无限的感激,对太阳、对鲜花和音乐、对那些照亮了我道路的伟大思想家、对爱过我的朋友们。假如我是不朽的,我将更加升华。否则,我的休息将是甘美的。就这么几行,让你不至于缺乏你经常看到的星期天的信函。”
(孙梁译:《罗曼·罗兰文钞》,第218页,新文艺出版社,1957年)
梅琛葆告诉罗曼·罗兰的话,是她发自灵魂的话。也许有人会觉得,他们之间的交往过于阳春白雪,不接地气,对在生活中摸爬滚打的人们的自我实现没有什么好处。但是,我认为,生命的发挥、人性的发展需要想象力,就像学习音乐需要想象力一样。例如,一个人学习拉小提琴,如果不能够想象出一种美妙的音色,他是拉不出这种音色的。(又,在上面茨威格的那段引文中,他提到了“尼采”,尼采与梅琛葆又有什么样的交流呢?这问题很有趣,这方面,我看到的资料不多。我们有幸知道,是她介绍了尼采认识另外一个著名女性:莎乐美。)
你是如何看待这样的交流的?你向往这样的关系吗?他们的交往,既是忘年交,又是异性之间。甚至,你会觉得如果他们年龄差距不大,可以结婚生活一段时间吗?如果结婚,是否有更多的火花呢?是否正是由于他们有不可能结婚的距离,才造就了他们的这种交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