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杰克走了。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规定， 发病的外国人都要无一例外的遣送回国。小心也不在那家公司干了，没有心情，没有动力。凭着她的学历和阅历，小心轻松的又找了一份工作,做一个公司的市场经销策划部经理，月薪比那家外国公司还高。 小心这回有点彻底死心了， 不想敞开心扉， 不想接纳感情, 有时甚至连感情方面的电视剧都不想看。晚上无聊的时候，动物世界成了她中意的节目,觉得人有时还真比不上动物。看到雄鹿们为了自己心爱的伴侣不惜拼死一争，看到鸳鸯们成双成对唧唧我我戏水湖上，她有时都不禁要掉上一些眼泪。 唉， 小心心想， 是不是人类因为太聪明了， 物质上的追求太高了， 便失去了一切自然的情感， 或不在乎真实的自然的情感。 不知道， 没人能知道。 人们可以在科学领域驰骋， 研究自然， 征服自然， 可没人能研究透情感， 没人能征服情感。

 

小心上班第二个星期的时候， 公司给她派了一个助手, 助手是个小伙子， 叫小常。 小常个子高高的， 瓜子脸，很帅，很朝气,有点像陆毅那样的阳光男孩。小常比小心小5岁,第一天见面，小常就建议小心，我还是别叫你经理经理的吧， 叫你心姐好吗? 小心看了小常一眼，心里活动了一下，觉得有这么个弟弟也不错。她笑着点了下头，随你遍吧，不过开会的时候还是要叫经理的哟。 哎， 小常开心的答应了。

 

时光流逝， 转眼小心已经在这家新公司干了半年了。这期间公司的业务增长了3成。增长有很大程度归功于小心的得力的营销新战略新思路，以及她那不同寻常的市场洞察力和前瞻能力。公司董事会和老总极为欣赏小心，一致同意将她提拔为公司副总经理兼营销部经理。小常还是她的助手， 还是心姐心姐的叫着她。

 

开始小常对小心总是有一种敬畏的心理。 虽然心姐的叫着， 可小心让他办什么事， 他可是半点都不敢马虎。 后来混熟了， 小常也多少有点放肆起来。 比如对小心的穿戴提提意见啊， 下班时主动提出送送小心啊, 有一次居然邀请小心去吃饭, 小心笑着拒绝了。

 

在小心眼里， 小常就像是个孩子, 平常的行为举止也很孩子气。 不高兴的时候会噘嘴， 高兴起来会从办公桌上一个跟斗翻过去。 受了委屈会掉泪， 得了奖励会撒欢。 不管怎么说，小常办起事来是很认真的， 而且特别心细。 因为长的帅， 公司里其他姑娘总喜欢和他接触, 有事没事的总往他那跑。 小常也爱和她们打哈哈， 可从来没见他和谁认真过。

 

一天， 小心在写一份长长的计划书， 小常在旁边帮她整理图表。 伏案写了不知道多少小时， 小心感到累了, 抬起头， 舒展了一下身子, 突然发现小常在呆呆的看着她。 小心有点诧异， 瞪了他一下。 可小常并没有因为小心注意到了而把眼光撤离， 始终还是那么看着她, 眼神清澈， 含情。 小心皱了下眉头， 摸了摸脸说， 怎么了? 妆又没有化匀? 小常没言语， 还是看着她， 思绪却好像已云游。 哎! 小心打了他一下， 你怎么了! 小常这才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脸上涌现出些许红晕。

 

"小常， 你中什么邪了?"

 

"没，没什么! 只，只是。。。"

 

"只是什么? 别吞吞吐吐的!"

 

"只是你刚才工作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

 

小心愤怒了一下， 语气还是那么柔和，

 

"小常， 你是我的弟弟和下属， 以后不准你这样。"

 

"可， 可我。。。"

 

"你什么你! 说你记住了!"

 

"哎!"

 

公司最近比较景气， 各项业务都在蓬勃发展。 业务量扩大了， 新的血液就要补充进来。 小心这一阵子一直在忙着打广告， 招人。 也参加了几次大型的人才交流会， 别的部门都招进了满意的人才， 唯独小心的部门却一直未能如愿。 她想招个部门副经理， 能够替她分担一部分责任, 她不在的时候， 能够独挡一面。 小常不是管理人才， 只能替别人打下手， 责任一多就晕。 小心这阵子快忙昏了， 一天干15，6个小时都不够， 经常睡在办公室里。 小常干着急也帮不上大忙, 只能不时的替小心买买饭， 看她睡着了替她盖盖被子， 然后坐在旁边看她一会儿。 有时小心睡醒了， 发现小常歪七扭八的也睡在不远的椅子上， 她还是很感动的， 可她不能表示出来， 她不想给他任何想象的空间。

 

一天下午， 小常又给她送来了一摞简历。 小心大概的滤了一下， 目光突然停在一份简历上不动了, 她的脸飞快的变得潮红， 心跳急剧加快， 呼吸也急促起来。 小常在旁边看着挺纳闷，

 

"怎么了，心姐? 终於找着我们要的人才了?"

 

"........"

 

"心姐, 心姐? 你没事吧?"

 

"啊?!" 小心发觉自己失态了， 赶紧拢了一下头发，"没，没什么， 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小常有些失望， 不情愿的说，"那好吧， 有事叫我。"

 

等小常一出办公室门， 小心一下子扒在桌子上， 失声痛苦起来。 那份简历上的名字是兰亭, 从简历上的内容看， 这个兰亭就是那个当年伤透小心的兰亭。

 

思想斗争了一下午， 小心决定还是要面试一下兰亭， 而且要快， 要赶在其他部门的前面。 这时候，小心觉得自己有些自私。 她不知道兰亭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是揽妻携子荣归故里呢， 还是背着空空的行囊带着一身伤痕黯然而回。 不管他是个什么结局， 小心都不再想见到他。 可是简历是在全公司分发的， 她不要， 别的部门可能会要的, 尤其是他现在戴上了留美博士的头衔。 小心安排小常给兰亭打电话， 让他来公司面试， 越快越好。 小常问了一句， 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宝贝吗? 小心挥了下手， 废什么话你! 小常愣了一下， 没见过小心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 小心发现自己有些失态， 拍了一下小常的肩膀说， 对不起， 是， 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面试的那天， 小心说不出的有些紧张， 就好像她是被面试的人一样。 在等兰亭的时候，她不停的在办公室转悠。 一会儿坐下， 一会儿起来， 一会儿去打水， 打完水又忘了喝了。 小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心里预感到这位来面试的不是一般的人物， 肯定和小心过去的生活有关。 他想问， 他不敢问。 在这种气氛下， 小常也开始觉得有些紧张了。 没奈何， 他只能默默的做些面试前的准备工作。

 

在兰亭被工作人员带进会议室的一刹那， 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这位分明就是小心么, 还是那么漂亮， 还是那么楚楚动人， 虽然少了当年的天真无邪， 却多了成熟和风韵， 穿着合体的职业装， 秀发高高的盘在头上,双臂交叉在胸前，一种高雅的神圣的居高临下的气势从她周身散发出来。

兰亭的脑子有些不好使了， 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何处， 应该做什么， 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小心， 直到小心优雅的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 由於紧张和迷惑， 兰亭差点坐在地上。

 

"你叫兰亭?", 小心语气平和的开了个头。

 

"小心， 我。。。。。。", 兰亭突然有千言万语要涌将出来， 可他看到小心的眼睛里没有激情或友情， 甚至没有愤怒， 他又看了看在一旁坐着的小常， 小常正在好奇的打量他, 兰亭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是， 他说， 我叫兰亭。

 

"你所列出的这些得过的学位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 我有证书."

 

"噢， 一会儿让常秘书备个份。 你上面列到你曾经在国内上过博士生， 毕业了吗?"

 

"没有。 那时有个好机会我就出国了。"

 

"是吗， 那你运气不错。 机会是你自己找的， 还是通过国内的导师?"

 

"是， 是国内的导师推荐， 小心，我。。。!", 兰亭快坚持不住了。 这种问法分明是在要他的命。 是的， 他原来是小心的恋人。 小心把心， 把身体， 把一切都给了他, 他的出国机会也是小心父亲给找的, 可他背叛了一切。 他想这真是报应， 刚想回国创业就撞上这么一出。 唉， 他已经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对不起， 我是公司的副总经理， 我叫李小心。 你可以叫我李经理， 但请不要称呼其他的。" 小心的一席话把兰亭拉回了现实。 对了， 事过境迁, 现在的小心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心了。听到了吗，她已经是这家大公司的副总经理了, 我还呆在这干吗, 走吧， 不， 不能走， 不走我不是还要受辱吗， 不能走， 她是我曾经心爱的人啊， 骂就让她骂吧。

 

"兰先生， 兰先生?"

 

"啊? 噢， 对不起， 对不起， 李经理， 不， 李总.", 兰亭使劲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兰先生， 你过去有过工作经验吗?"

 

"我有， 简历上不是写着吗。 我在WAL-MART当过3年经理助理。"

 

"你是说你在WAL-MART几千家联锁店的其中一家当过经理助理?"

 

"是， 是的。"

 

"不是WAL-MART总公司!"

 

"不是"， 兰亭觉得小心有点故意与他为难。 他动过心思, 在简历上故意不写明自己在WAL-MART什么级别的商店当经理助理。 他认为国内的人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能唬人就先唬一下, 哪想到一下子就被小心给戳穿了。

 

接下来的面试就有些淡而无味了。 小心公事公办， 兰亭也尽量使自己不想过去， 不再谴责自己。 面试完毕， 他们互相礼节性的握了握手, 兰亭走出去的那一刻没敢再看小心的眼睛。 小常在面试过程中悄悄走了出去。

 

小心回到办公室， 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她的心终于平静了， 虽然对过去的一切还不能忘怀，可当她看到今天的兰亭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兰亭。 不是那个浪漫的， 聪明的， 活泼的， 幽默的兰亭了。 他已经开始发胖，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表现的很明显。看到小心后他的那种失态的样子，令小心感觉到的只有怜悯。唉，小心叹了口气，把兰亭的简历随手揉作一团，扔到了字纸篓里。端水杯的时候，小心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小常留下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

 

"心姐。 我不想打搅你们, 我看得出， 那个兰亭是你过去的旧识。 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或故事, 我是不想知道的， 可我耽心你。 事情过去久了就让它过去吧, 伤心是不能解开疙瘩， 不能解决问题的。 你要保重啊, 我们这么多人都盼你好好的呢。 小常。"

 

小心苦笑了一下， 这孩子, 心思还挺重。 他哪里知道我们过去的故事， 他怎么能明白我所受到的伤害呢。 不过这到是个细心， 体贴的孩子。 唉， 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公司最终没有录用兰亭。 其实公司很需要像兰亭这样的人才， 可老总们似乎听到了一点小心和兰亭的传闻。 为了慎重起见， 还是雇了另外一个经贸大学毕业的女博士来给小心当副经理。

 

小心有一天上班， 一进办公室就发现字纸篓里有一束漂亮的鲜花。 她有点好奇， 附下身子看了一眼， 赫然发现上面的卡片上有她的名字。 小心很生气， 把那束花轻轻的拿出来， 然后到外间大办公室问， 谁干的?

 

外间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眼神都一片茫然。 只有小常低声来了句， 我干的。 小心喘了口粗气说，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小常神态自若的随着小心进了办公室， 还随手把门关上。

 

"把门打开!", 小心命令道。

 

小常又乖乖的把门打开。

 

"谁要你这么干的! 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干!"

 

"我。。。"

 

"你什么你! 这是我的私生活你懂不懂?! 你凭什么侵入我的私人空间?"

 

"我不是有意的， 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 以后不许这么干， 听见没有?!", 小心的语调相当的严厉。

 

"听见了， 对不起!", 小常的回答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刚出了门口又转了回来。 犹豫了一会说道，

 

"我以为你们已经断了， 我以为你恨他， 不想接他的东西。"

 

"谁?", 小心有点吃惊的问。

 

"你没有看落款吗?"

 

小心赶忙拿起花仔细一看， 原来这花是兰亭送的， 还约她出去吃个饭， 好好谈谈。 小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心里别提有多乱了。 兰亭的这个举动又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 当初他们有多好啊, 兰亭是那么的体贴人， 那么的对她好。 有时他们出去碰上了下雨天， 兰亭会把自己几乎所有衣服脱下来给小心挡雨。他献给小心的音乐总是那么美， 献给她的诗歌总是那么热情洋溢,连性生活都是那么协调,兰亭从来都是照顾她的情绪，没有一点粗暴的举动。 唉，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破坏的那么彻底， 那么快。 她已经花了许多年的时光来忘记他， 已经几乎把他忘记了, 可老天爷跟她开了个玩笑,在她感情生活还没有寄托的时候，又把兰亭给她送回来了。

 

不， 小心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份失去了的感情我不能要。 想到这， 小心随手又把那束花扔进了字纸篓。 在她抬头拿水杯的档， 忽然发觉小常还站在门口， 并没有离去。 小心在心里叹了口气， 冲小常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