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琐忆
(2025-03-04 14:59:32)
已是冬至,天常弥雾,寒风频起。昨日早晨大雾,步阴山石阶,路上,目不出十步,树枝低垂。一阵微风,一叶飘至身,伸手接住。叶面一层淡白,一点寒意瞬时抵心间,原来已凝轻霜。石径中,全无人迹,静如沉夜,忽然听到鸟鸣。走近了,鸣声仍不止,声音从雾里润出来,婉转动听。大概它也得意有人欣赏,叫得更用心了,低几声高一声地唱着,自在得很。一时,心一动,几十年前迷失寒林的一点小事,翻上了心头。
当年下乡也是在年末,不久后,就上山砍柴。我们跟一位村民进了山林。山深林密,小道旁就有枯木,我们扛不动,只能分散去找细枝。冬日大雾,也不敢走远,岔进林间一点,砍了些枯枝,胡乱捆扎,肩扛手提,走不上十步,白茫茫一片里,就觉难辩来路。林密枝繁,跌跌撞撞又走了几步,手上脚下都是寒霜,一身俱凉。叫了一声,只觉声音压于嘴边,闭在树丛中,马上心便鼓般地跳起来。忽然,听得有鸟在鸣,鸣声清晰,如依身旁。听,高一声低几声,鸣将尽时,音调忽向上一变,像翘起了一根小尾巴,转瞬而逝。未已,鸣再起。静听一会,人不由渐渐平静下来。低头默思,选定方向,不过十几步,即踏上了来时的小路。
又想起前几日看的汪曾祺一篇散文,文章劈头引了《板桥家书》中的一句话:“天寒冰冻日暮,穷亲戚朋友到家,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一读,心便有些热,不觉天寒了。记得少时,个旧的冬日比现在冷多了。我从乡下走几十里山路回家,近家日暮,天冷地冻,寒彻肌骨。推开家门,母亲就赶紧倒一瓶热水,暖暖手。然后炉火闪闪,一碗汤面已在眼前。清酱黄姜,葱叶猪油,热气腾腾中,一碗下肚,全身舒泰。暖意亲情,永存心间。
于是,一想再想,不觉又浮现很多年前冬日与儿子的一次作业来。那时儿子尚读小学,寒假时节,风吹窗振,正是三九之时。闲在屋中,我与儿子一起读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原诗是这样的:“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这是温最有名的一首诗,历来为人所称道,认为最有画面感。你看:天寒地冻,晨起早行,白霜铺地,叶落花稀,马铃微声,万籁俱寂,只有板桥,尚存人迹。回头远望,故乡日远。心头愁苦,前行艰难,可想而知。于是,我的作业是:简要画出诗中之物之景。我先简单说了诗意,引他慢慢说出诗物诗景,然后展纸勾勒,边想边画边讨论。不一会,纸上有公鸡,有旅店,有弯月;慢慢又有横路纵河,有路上骑马之人;桥上涂三两脚印,并树叶散花,池塘雁鸭;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要讨论桥上有否栏杆,回塘在前在后——父子沉沦其中,融融诗意,不觉天寒,渡过了一个美好的上午。
其实,天寒围炉,最易惹起回忆,也最易升起浓浓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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