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说生命

 中国有句老话，说人生三大痛，莫过于小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都是人生的大悲大痛，而我认识的这位老人却每一样都经历过了一次。……但他在待人接物时依然声音平静，表情和蔼，你能感到他一点也不想让别人因他的悲哀而心生怜悯之情。

 生命能够承受多大的重量，生命有着怎样的韧性，其实我们常常是弄不清楚的，我们更清楚的是生命的脆弱。考试失败，晋级受挫，邻里失和，家内矛盾，恋人移情，小孩吵架，兄弟斗嘴等等，甚至是许多鸡毛蒜皮的事也都可以令人失去理性，而心智大乱而导致生命危机：自杀和杀人。所以许多思想深刻的哲人在总结形形色色的人生后都慨叹生命何其脆弱。

 但也有一些人，人间所有苦难和不幸都好像冲他而来，他痛苦，却承受了下来，依然清醒而冷静，依然从容而坚定，一丝不苟地走着自己的人生路。他们如此地活在世上就仿佛是要专门证明给人们看：生命到底有怎样的坚韧。比如我认识的那位老人。

      我家的木瓜树，根正苗红，肥料下得足，才几个月，便高过院墙，怪的是，只开花不结果。邻居的木瓜树，虽矮却果实累累。邻居的经验是：用烧红的铁线给木瓜树扎个窟窿。我如此照做，果然结出了木瓜。……父亲种棉花的经验也是，在棉苗上实施必要的砍伐，留下一个个伤口，不是想置它们于死地，而是让它们长得更壮实，结更多的果实。……有朋友说：完全可以这么说，因为心底的伤疤经常提醒我不懈努力，我最终取得了今天的成绩。

  在木瓜树上扎窟窿，那是伤到了树的心底；在棉苗上剪枝截条，那是强加给棉苗伤筋动骨的痛楚；年青时候，失败的爱情留在心窝里的伤口，往往终生难忘……可谁能否认，许多树，还有更多的人，之所以最终结下累累硕果，竟恰恰源自于这些来自外界的创伤。生命如一泓清水，不流动就会腐臭。经历了各种挫折和打击后，有的人失去了梦想和勇气，也失去了青春的热情和对未来的追求。而相信未来是青春存在的惟一标志，如果没有对未来的期待，生命就如同一潭死水。不管经历多少苦涩，我们都不应胆怯。胆怯是生命堤坝，使心灵失去对自由的向往。只要不自我封闭，勇敢向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对自由的向往和美好生活的追求，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走遍天涯的梦想。很多人不愿面对挑战，把自己封闭起来，变成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他们屈服于停滞的生活，屈服于命运可怜的安排，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语言和思想。不再探索外面的世界的精彩，也丧失了灵魂深处对伟大的崇拜。他们表面上变得平静，变得与世无争，但是一潭不流动的水，久而久之便会生出绿锈，变得腐臭。这样的生命，躯体虽存，灵魂已死。

 “生命本来没有名字”。这话说得多好！我们降生到世上，有谁是带着名字来的？我是，你是，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多么普通又多么独特的生命，原本无名无姓，却到底可歌可泣。我，你，每一个生命都是那么偶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完全可能不降生，却毕竟降生了，然后又将必然地离去。想一想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无限，每一个生命的诞生的偶然，怎能不感到一个生命与另一个别生命的相遇是种奇迹呢？……世上什么都能重复，恋爱可以再谈，配偶可以另择，身份可以炮制，钱财可以重挣，甚至历史也以重演，惟独生命不能。愈是精微的事物愈不可重复，所以，与每一个既普通又独特的生命相比，包括名声、地位、财产在内的种种外在遭遇实在粗浅得很。……此生此世，当不当思想家或散文家，写不写得出漂亮文章，真是不重要。我惟愿保持一份生命的本色，一份能够安静聆听到别的生命也使别的生命愿意安静聆听的纯真，此中的快乐远非浮华功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