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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艺人的天下
                                             ——《郎的诱惑》创作谈

                                                                       侯 波

 
         小时，邻村有一个唱蒲剧的家戏班子，有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但大都是亲戚，舅舅外甥一大摊。那时，我们那里遇到庙会了，总会是这个戏班子来演出。时间长了，就连我也都能认得出他们，搞得清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了。这些人属于“两栖”，通常农忙时就做庄稼，农闲时就出来唱戏。团长姓袁，是一位长辈，他在田里做农活时我也见过，和普通的农民没有两样，脸是平板脸，黑乎乎的，身材高，但远远看起来背似乎有点驼。但就是这么个人，一化妆，一上舞台，就大不一样了。他唱念做打，样样能来，老生小生都能演，尤其是一打扮明显就比平时英俊了许多。这点让我很惊奇，也很痴迷。
        我母亲本就是个蒲剧迷，爱看戏，在很小的年纪我跟着她就看了许多戏。袁团长带的这个家戏班子受人手影响，通常唱的是“回回戏”，也就是某大戏中的一折戏。这些事过去多年了，但我到今天依旧能记得他们演的《挂画》《藏舟》《拾玉镯》等戏，尤其是有一出戏叫《张古董借妻》，袁团长饰的是那个县太爷，他在府上正手忙脚乱地杀一呆鳖呢，这时衙役跑了进来，告诉他说，外头有人告状哩。他竟然说，今个是太太的生日，都叫回去。衙役说：叫回去，怕百姓不答应。他竟然又说：胡说，太太重要嘛还是老百姓重要。——强词夺理得非常有趣。《藏舟》是《游龟山》戏中的一折，一个逃难的小伙，一个丧父的姑娘，两人共同藏到了舟里，擦出了爱的火花。记得那女主角好漂亮啊，她在舟中示爱时，举手投足，顾目流盼，风情万钟。当时我们在台下看着，个个都心中按捺不住，都嫌那个饰田玉川的小伙子真是太笨了，丝毫不解风情。
        后来长大了，我远离了家乡，出外谋生。但对这个家戏班子时不时心中还牵挂着。记得2000年左右有一次假期回家，恰碰到他们在邻村演戏，可是演戏中间扩音设备老出问题，好象是功放的风扇坏了，为了降温，不得已就只能一个人坐在功放旁拿扇子来回扇。但最后终于还是不行了，声音一点也扩不出来了。台上的人就慌了手脚，戏是没法演了，他们就派了三两个人出来清唱了几首歌，便草草收了场。
        这个戏班子后来当然和所有活跃在民间的文艺团体一样，最终都倒闭了，没了声息。那些当初在我心目中的名演员，就种地的种地去了，开三轮地开三轮去了，还有跑保险、站超市的，不一而足。这个袁团长我前年回村时倒还见过，我见到他时，他正和老婆一起给苹果树打药，他背着喷雾器，老婆在那一头扯着个白色的长管子。这个老艺人，早已没了先前唱戏的风采了。脸如一块发面团似的，皱纹纵横，胡子拉茬的，皮肤早已不再光滑，也没了光泽。看到他，我不由得有点心疼。
       我发他一根烟，问他戏班子的事，他说散伙多年了。我说那些唱戏的东西呢。他说，影儿都没了。
       他说一句话就要咳嗽半天，他老婆在一旁唉声叹气地说：唉，一辈子啥都没做成，城里也误了，乡里也误了。
       ——这些镜头我一直忘不掉。对于我来说，写作来源于生活，我只能写我熟悉的东西，写那些在我脑海中一直魂牵梦绕的东西。中国有句俗话，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用到写作上来理解这句话，大约就是只有什么事情你自己感动了，才有可能感动别人。——我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写作的真谛。
      曾几何时，那些家戏班子销声匿迹了，那些跑村转巷的木偶剧团没有了，那些红火热闹的皮影戏也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林林总总的夜总会，是白晃晃的大腿，是极尽调逗的男女在台子上用各种姿势诉说着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面对这些，你又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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