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第六

    《伍子胥列传第六》，介绍伍子胥。

    伍子胥，名员，楚国人。父亲伍奢，哥哥伍尚。祖先伍举侍奉楚庄王，刚直谏诤而显贵，所以，后代在楚国很有名气。

    楚平王派伍奢做太子建的太傅，费无忌做少傅。无忌对太子不忠。平王派无忌到秦国为建娶亲。见秦女长得姣美，无忌报告平王：“是个绝代美女，大王可自己娶她，给太子另找媳妇。”平王自娶秦女，极度宠爱，生子叫轸。费无忌趁机离开太子建而去侍奉平王，又担心平王死后建继位杀他，就极力诋毁太子建。建的母亲是蔡国人，平王不宠她，就疏远太子建，派他驻守城父，防守边疆。

    不久，无忌对平王说：“太子驻守城父，统率军队，对外与诸侯交往，将进都城作乱。”平王把太傅伍奢召回审问。伍奢说：“大王怎能仅凭小人胡言，就疏远骨肉至亲呢？”平王发怒，囚禁伍奢，命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建。奋扬派人告诉太子，建逃到宋国。

    无忌对平王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都很贤能，不杀他们，将成为楚国的祸害。可用其父亲作人质，将他们召来。”平王派人召伍奢两个儿子：“来，让你父亲活命；不来，现在就杀死他。”武员对伍尚说：“楚王召我们兄弟，并不是让父亲活命，而用父亲作人质，欺骗我们。不如逃到别国，洗雪父亲的耻辱。”伍尚说：“父亲召我们，是求生存，要不去，以后又不能洗雪耻辱，会被天下人耻笑。你能报杀父之仇，我去死。”伍子胥逃跑了，听说太子建在宋国，就去追随他。楚平王把伍尚和伍奢父子杀了。

    伍子胥到宋国，遇上华氏作乱，就和太子建一同逃到郑国，郑国对他们很友好。太子建前往晋国，晋顷公说：“郑国信任太子，可作内应，我们从外面进攻，灭掉郑国，事成后我把它封给太子。”太子回郑国，因私事打算杀掉一个随从，这个人知道太子的计划，就告诉了郑国。郑定公和子产杀死了太子建。建儿子叫胜。伍子胥和胜一同逃奔吴国。到了韶关，官兵捉拿他们，伍子胥和胜各自逃跑。到江边，一渔翁乘着船，渡伍子胥过江。伍子胥解下随身宝剑：“这剑价值百金，送给老人家。”渔翁说：“按楚国法令，抓到伍子胥，赏粮食五万石，封执珪爵位，难道仅值百金吗？”不肯接受。伍子胥还没逃到吴国京城，就病了，在中途讨饭为生。到吴都，吴王僚刚执政，公子光做将军。伍子胥通过公子光求见吴王。

    楚国边邑钟离和吴国边邑卑梁氏都养蚕，两地女子为争采桑叶而撕打，以致两国起兵互攻。吴国派公子光攻楚，攻克钟离、居巢就撤兵。伍子胥说：“楚国可以打败，希望再派公子去。”公子光说：“伍子胥父兄被楚国杀死，劝大王攻楚，是报私仇，攻楚未必能成。”伍子胥就离开朝廷，和胜到乡下种地去了。

    五年后，楚平王死。与秦女生的儿子轸继位，就是昭王。吴王僚趁楚国办丧事，派烛庸、盖余二公子领兵袭楚。楚兵切断吴军后路，吴国国内空虚，公子光令专诸暗杀吴王僚，自立为王，就是吴王阖庐。阖庐召回伍员，官拜为行人，和他共谋国事。

    楚国杀了大臣嚭宛、伯州犁，伯州犁孙子伯嚭逃到吴国，吴国任伯嚭做大夫。吴王僚派遣攻楚的两位公子，后路切断不能回国，听说阖庐的消息，就率军投降楚国。第三年，阖庐令伍子胥、伯嚭攻楚，占领了舒地，捉住了叛吴的两个将军。阖庐想乘胜进兵郢都，将军孙武说：“百姓太疲惫了，暂且等待吧。”就收兵回国了。

    阖庐四年，吴国攻楚，夺取六地和灊地。阖庐五年，攻打越国，大获全胜。阖庐六年，楚昭王派公子囊瓦领兵攻吴。伍子胥迎战，在豫章打败楚军，夺取楚国居巢。阖庐九年，吴王对子胥、孙武说：“当初，你们说郢都不可攻入，现在怎样？”子胥、孙武答：“楚将军囊瓦，唐国和蔡国都怨恨他。大王攻楚，须得到唐国和蔡国帮助才行。”阖庐和唐国、蔡国共同攻打楚国，和楚军在汉水两岸对阵。吴王弟弟夫概请求相随出征，吴王不允，夫概就用自己属下五千人攻楚将子常，子常战败逃奔宋国。吴军经五次战役，打到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出逃。第二天，吴王进入郢都。

    楚昭王逃入云楚大泽，遭强盗袭击，又逃到郧地。郧公弟弟怀说：“平王杀了我们的父亲，我们杀他儿子，不可以吗？”郧公就和昭王一块逃到随地。吴兵包围随地，对随人说：“汉水流域的周朝子孙，全被楚国消灭了。”随人要杀昭王，王子綦把他藏起来，自己冒充昭王搪塞。随人算了一卦，卦象表明，把昭王交给吴军，不吉利，就没交出昭王。

    当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至交。伍子胥逃跑时，对申包胥说：“我要颠覆楚国。”申包胥说：“我要保存楚国。”吴兵攻郢都，伍子胥搜寻昭王，没找到，就挖开楚平王坟，拖出尸体，鞭三百下。包胥派人对伍子胥说：“您这样报仇，太过份了！我听说：‘人多可胜天，天公降怒也能灭人。’您原是平王臣子，亲自侍奉过他，如今，侮辱死人，丧天害理极了！”伍子胥说：“我就像太阳落山时，路途还很遥远。所以，我要逆情背理。”申包胥到秦国求救，秦国不答理。申包胥站在秦国朝廷上痛哭，七天七夜不中断。秦哀公同情他：“楚王虽无道，但有这样的臣子，能不保存楚国吗？”就派五百辆战车救楚攻吴。六月，在稷地打败吴军。吴王长时间在楚国寻找楚昭王，弟弟夫概回国，自立为王。阖庐闻讯，弃楚回国攻打夫概。夫概兵败，跑到楚国。楚昭王见吴国内乱，回郢都，把堂谿封给夫概，叫堂谿氏。楚国再次和吴军作战，打败吴军，吴王就回国了。
    两年后，阖庐派太子夫差领兵攻楚，夺取番地。楚国怕吴军再次大规模进攻，就离开郢城，迁都鄀邑。吴国用伍子胥、孙武战略，向西打败强大楚国，向北威镇齐国、晋国，向南降服越国。

    夫差攻楚取番后四年，孔子出任鲁国国相。

    五年后，吴军攻越。越王勾践率兵迎战，在姑苏打败吴军，伤吴王阖庐。阖庐死前对太子夫差说：“你能忘勾践杀父之仇吗？”夫差答：“不敢忘。”夫差继位后，任伯嚭做太宰，操练士兵。二年后攻打越国，在夫湫打败越军，越王勾践带残兵败将栖息在会稽山，派大夫文种重礼送太宰嚭媾和，把政权托付吴国，甘做吴国奴仆。伍子胥劝说：“大王若不一举歼灭越王勾践，今后一定后悔。”吴王却采纳太宰嚭计策，和越国议和。
    过了五年，吴王听说齐景公死了，大臣们争权，新国君软弱，就向北攻齐。伍子胥劝说：“勾践一餐没有两味荤菜，哀悼死的、慰问病的。此人不死，一定是吴国的祸患。现在，有越国在身边，是心腹之患。大王不先铲除越国而攻打齐国，很荒谬！”吴王不听伍子胥劝谏，攻打齐国，在艾陵把齐军打得大败，慑服了邹国和鲁国。从此，就很少听伍子胥计谋了。

    四年后，吴王北上攻齐，越王勾践采用子贡计谋，带领人马帮吴国作战，把贵重宝物送给太宰嚭，太宰嚭在吴王面前替越国说好话。伍子胥多次劝吴王放弃攻打齐国，先攻越国。吴王却派他出使齐国。

    太宰嚭对吴王说：“子胥为人凶恶，无情无义，猜忌狠毒。他出使齐国，却把儿子托付给齐国鲍氏。”吴王说：“我也怀疑他。”就派使臣给伍子胥送一把宝剑：“你用它自杀吧！”伍子胥仰天叹息：“唉！谗言小人伯嚭要作乱，大王反杀我。我使你父亲称霸。在确定继承人时，公子们争立太子，我在先王面前为你冒死相争。你立为太子后，还答应把吴国一部分给我。可现在，你竟杀害长辈！”他告诉亲人：“你们要在我坟上种梓树，长大做棺材。挖出我眼珠，挂在吴国都城东门楼上，看越寇怎样进入都城，灭掉吴国。”吴王听说后，大发雷霆，把伍子胥尸体装进袋子里，扔入江中。吴国人同情他，在江边给他修建祠堂，把这个地方叫胥山。

    吴王杀了伍子胥，就攻打齐国。齐国鲍氏杀了悼公，辅佐阳生作国君。吴王讨伐鲍氏，没有取胜，撤兵回去。吴王召集鲁国、卫国国君在橐皋会盟。第二年，就势北上，在黄池大会诸侯，号令周天子。这时，越王勾践袭击吴国，杀死吴太子，打败吴军。吴王听到消息回国，派使者用厚礼与越国媾和。九年后，越王勾践终于灭掉吴国，杀死吴王夫差，又杀了太宰嚭。
    当初，随伍子胥逃亡楚国胜，吴王夫差在位时，楚惠王要召他回楚国。叶公说：“胜好武而暗寻敢死的勇士，有私心！”惠王不听谏，把胜召回来，让他住在楚国边邑鄢，号称白公。白公回楚三年，吴王杀了伍子胥。
    白公胜怨恨郑国杀死他父亲，暗地里收敢死队向郑国报仇。回楚五年，求楚王攻郑，楚国令尹子西答应他的要求。可是，还没发兵，晋国已出兵攻郑，郑国派人到楚国求援，楚王派子西救郑，和郑订立盟约。白公胜说：“我的仇敌不是郑国，是子西！”白公胜磨砺宝剑，有人问：“用它干什么？”白公胜答：“杀子西。”子西笑说：“白公胜如同鸟蛋，能有什么作为？”

    四年后，白公胜和石乞在朝廷上突然杀令尹子西及司马子綦。石乞说：“不杀楚惠王，不行。”于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石乞的随从屈固背着楚惠王逃到昭夫人宫室。叶公听说白公胜作乱，带领封地的人攻打白公胜。白公胜战败，逃到山里自杀了。石乞被俘，问他白公胜尸首在哪，不说就把他煮死，石乞不说。于是，把石乞煮死，找回楚惠王，再立他为国君。

    太史公说：怨毒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是太厉害了！国君尚且不能和臣子结下怨毒，何况是地位相同的人呢！假使伍子胥追随他父亲伍奢一起死去，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放弃小义，洗雪重大的耻辱，让名声流传后世。可悲啊！当伍子胥在江边困窘危急的时候，在路上沿途乞讨的时候，他的心志难道曾经有片刻忘掉郢都的仇恨吗？所以，克制忍耐，成就功名，不是刚正有气性的男子，谁能达到这种境界、这种地步呢？白公如果不自立为王，他的功业和谋略，恐怕是说也说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