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养生主》节选
(2016-03-28 19:2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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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二元论无差别不二论自我觉察 |
分类: 伟大的道.老子.庄子 |
原文: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现代白话文:
这个“我”的人生,它作为整体意识运转内的“局部”是有限的,它有它初始化的各种配置,那被称为“命”,然而“意识整体”是无穷无限的。企图用“有限”去追求“无限”,这麻烦可大喽!彻底认清生命现象的本质,认识到宇宙万物的根本,认识到“我”并非这个身心,并非有形实体,并非做者。而只是意识整体自发运转的现象显现,那就是“智者”,是“明白人”,纠葛拉扯的困乏也就终止喽!不因为追求“好名声”而刻意装扮大善人,也不因为追求个体利益的囤积而去损害他人。认识到这“知觉”,这“观睹见证一切”的临场知觉,这“我在”感才是时刻常在的知觉体验中心,安住这永在当前的“知觉”单纯的观睹,那么身体不需要插手干预就能自行保养,人生自行圆满,能自行养护这身体所属的人和物,养生的要旨,不是试图保住这身体,让它长活不死,而是自行走完这人生故事初始化配置的时间共轭。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倚,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盍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髋,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而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厨师给文惠君宰杀牛牲,手接触的地方,肩靠着的地方,脚踩的地方,膝抵住的地方,发出皮骨相离之声,刀子挥舞起来刷刷的响,这些声音听上去就好像音乐,合着桑林之舞的节拍,有乐曲的节奏美感。文惠君看着大为赞叹说:“妙呀!这手艺怎么如此高超呢?”厨师放下刀回答说:“我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专注于事物根本,对万物之根本,宇宙终极问题的兴趣,超过对技艺的兴趣。我刚开始从事“解牛”的时候,看见的是全“牛”。三年之后,就再也看不出“牛”真实存在了,只看出它们是各种皮肉骨筋的暂时组合而已。现在,我以元神本心接触它们,完全不用肉眼来看,身体官能上的“掌控欲”止息了,只随着元神本心自行开展,按照它自己的倾向和目的自行运做。这自行运转,自然而然依照牛的天然生理结构,劈击肌肉骨骼间大的缝隙,把刀导向那些骨节间的空隙,顺着“牛”这个事物的模版结构解剖,那些筋骨肉紧密,具有一定阻力的部位都不会碰到,更何况那些坚硬阻挡的大骨头呢!优秀的厨师一年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在用刀去强割,在暴力对抗筋肉的阻力,磨损是肯定的;一般普通的厨师,一个月就得换一把刀,因为他们在用刀猛砍坚硬的骨头。如今我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宰杀的牛牲上千头,可是刀刃锋利就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牛的骨节乃至各个组合部位之间是有空隙的,而刀刃根本没有厚度,没有厚度的无形之“刃”,插入“有形”的骨节之间,那当然无形之刃,回旋起来是无限广阔的,怎么运刀,那施展空间都是绰绰有余。故而我的“刀”用了十九年,刀锋始终如新。即使如此,每当遇上筋腱骨节聚结交错的地方,我自然而然立刻察觉到那里的微妙阻挡,于是自发地谨慎和专注,动作自然而然就跟着放缓,虽然运刀极其细微,但牛体的骨肉却轰然急速分离开来,就像泥一样掉到地上。我于是提着这把无形之“刀”站在那儿,环顾四周,悠然自得,妥妥的把这无形之刃隐藏起来。”文惠君说:“妙啊,我听了厨师这一番“话中有话”的讲述,领悟到你要讲的养生要旨了。那就是:认清了“我”根本不是做者,象“牛”一样只是暂时的组合,立足于“无形”的知觉中心,单纯观睹人生自行展开,完全不刻意掌控什么。无论碰见任何阻挡,那都是依着整体秩序的发生而来,依着同样的整体秩序自行拆解,自行演变,自行消退离去。好一个庖丁,你不是在解“牛”,而是解“我”啊!”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
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
“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公文轩见到右师后非常吃惊,说:“这是什么人啊?太怪异了,怎么这样个别呢?是天生的,还是别人把他弄成这样的?”右师说:“当然不是人为,肯定是老天爷啊。老天爷就给了他这样一付尊容,让他迥异于常人,人的身心形态和特征,当然是被赋予的,难道你出生之前,精心设计过你的身体形态?配置好了你的所谓个性人格?肯定没有啊,那当然就是宇宙整体秩序的显现嘛,根本不是人能掌控的。”
生长于沼泽地的野鸡,宁愿走上十步才能啄到一点食物,宁愿走上百步才能喝到一口水,也不会祈求被畜养在牢笼里失去“自在”。把这身体当成“我”,被这食物堆积的身体困住,就算把这“身体”养的再棒再长久,也绝不会“安闲畅快”。养生的要旨,可不是把这身体当成“我”,把“我”当成做者,去插手干预它的天命运转。
老聃死了,秦失就去吊唁,大喊三声就退出来。老聃的弟子问道:“你难道不是老子的朋友吗?”秦失说:“当然是啊”。弟子们又问:“你这么吊唁朋友,合适吗?”秦失说:“当然合适。一开始,我认为你们跟随老师多年都是直心的真人,不是滥于俗情的普通人。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刚才我进去吊唁时,年纪大点的,哭得好像自己的孩子死了一样;有年纪小一点的,哭的好像自己爹妈死了一样。他们之所以拥挤在这儿哭起来没完,是因为,本不想说的,可看他人歌功颂德,也跟着随声附和;本不想哭的,看他人哭的昏天黑地,也跟着表演大哭。因为“假我”而隐没自然自发的本来天性,违背天真,矫作表演的虚情假意,老师的教诲全都丢了,古人称此为“隐匿自然流露的本心之过”。你们的老师,他来是大宇宙整体应时而显现,他离去,还是顺应大宇宙整体秩序的显现。一切世间百态,都是大宇宙的显现,只要发生了,就是整体秩序不可避免,就得那样发生。安于这整体秩序,随顺这大宇宙的整体流转,因为知道这生死人生,并非是“我”在活,一切苦乐只不过就是大宇宙的整体发生和表达,好也不是我做的好,坏也不是我做的坏,生不是“我”生,死也不是“我”死,喜怒哀乐,只不过是被看到的暂时现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心怀介意,古时候人们称之为“观者本位”解除了做者认同,身体认同的倒悬缠缚。给你们照亮,指出真相的老子,作为烛薪终会燃尽,而他留下的火种却传续下去,永远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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