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当午,赵姨娘、贾环在荣禧堂摆开宴席,庆功贺喜。贾环举杯道:“晚间咱们再痛喝一夜,既是盍宅已归我有,我就是头一个主子了,明日论功行赏封职。”马道婆笑道:“日后大家都跟着沾光了。”与旁边一贼碰了杯,一扬脖喝了。赵姨娘道:“园子里白骨堆的如小山似的,也不好看,以后住着也不雅,叫小的们把尸骨都用车拉往城外白杨村青枫林里去!”于是唤了十几个弟兄去忙这事。赵姨娘正和马道婆说着话儿,忽听远远有哭喊声道:“姑娘回去吧,他们不是好人啊!”声音凄惨悲怆,听的人身上发毛,忙叫了下人过来,道:“这是那个不怕挨刀的乱嚷,还不教训了?”一贼笑道:“不知那府里一个丫鬟,喊了一夜。这回又喊了起来,嘴里都吐出大口血来,仍不停口,原是个疯子。”赵姨娘道:“疯子理他做甚!咱们喝咱们的,听他喊的象唱小曲似的,挺有意思的。”众人都笑道:“正是,正是!有他一边唱着小曲,咱们喝着小酒也挺悠哉悠哉的。”贾环多喝了几杯,忒斜着眼踢了一贼一脚道:“听爷爷的话不?日后我也疼惜着你,快给爷爷跪下磕个头,爷爷我赏你一杯酒。”那人忙跪下仰头道:“求爷爷赏一口吧,我们做奴才的也尝尝什么味。”赵姨娘、马道婆都哈哈笑道:“他给你倒的是马尿,他哄你呢!”众人都跟着大笑起来。那人笑道:“是马尿我也喝,谁叫是主子赏赐的呢。”贾环颇为得意,令众人抬过箱子来,把里面从各处抢的珠宝首饰往地上一倒,说:“这是给你们的赏赐,谁抢着了归谁。”众贼都一哄而上,乱嚷着争抢。有几个还骂骂咧咧的去夺一件手镯。赵姨娘抓了一把铜板,往空中一撒,慌的众人都弯腰去拾,头撞着头也不觉的疼了。大家喧闹了一天,夜间仍摆着酒筵,喝个昏天黑地。只见一贼笑着进来禀告:“园子里的尸骨都已拉到城外埋了。下剩的可能还有,明日再逐一寻查。”贾环皱眉道:“那个疯子是姓林的丫头名唤紫鹃的。咱们喝了一天,他也嚎了一天,尽是什么不如归去,讨厌的很!快把他扔湖里淹死算了。”一贼笑道:“刚派人过去瞧了,那丫头吐了一路的血,已经死了。明日也带着扔城外吧。”贾环疑惑道:“怎么姓林的没听说他在那里,死活也不知。”众贼都笑道:“白天埋了这么多尸骨,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也许里面就有也未可知。”贾环听了只得作罢。众贼正在豪饮,忽然一贼来报:“贾大哥,姓柳的那群狗道士跟贾蓉那一伙又闯进来了!”贾环听了大惊,忙命众贼集中了去跟他们拼命。众贼寇持了刀剑奔了出去,和外头闯入的厮杀起来。
且说柳湘莲、冷子兴、贾蓉、贾蔷、薛蟠率众寇和赵姨娘贾环的队伍干了一夜,将他们逐出园子,又追到城外,誓要剪除干净。赵姨娘、贾环都跺脚喟叹道:“咱们的人竟敌不过他们,倒死伤了大半,只好逃往外地另作打算了。”怀恨蒙羞而去。贾蓉、贾蔷、薛蟠、柳湘莲、冷子兴见赵姨娘势败逃走,都拍手笑道:“园子又夺回来了,该咱们好好庆贺一番了。”于是大设筵宴,令芳官等十二个小戏子唱曲助兴。原来芳官等人本来不足十二人,后在旅途中遇见以前戏园里的人,又补够了十二人,以凑成十二月之数。薛蟠举杯要龄官唱一套《盘丝洞》,龄官冷笑一声道:“先到里头穿了戏服,待会儿出来。”薛蟠笑嚷:“那就快点扮了出来,我看看扮相俊不俊。”贾蓉、贾蔷、柳湘莲、冷子兴都笑着要他忍着性子等。忽然一贼进来报:“不好!那十二个戏子偷了一箱子珠宝跑个没影。派人到外头去找,见他们跑远了,追不上了。倪二骑马追去了。”贾蓉听了大骂:“我早说这十二个娼妇手脚不稳,果然应到今日。”薛蟠也唉声叹气道:“内中那么俊的几个也跑了,小曲儿也听不着了。”贾蔷举杯笑道:“女人多的是!何必自寻烦恼,还是饮酒要紧。”柳湘莲、冷子兴也笑着举过杯来。大家觥筹交错,划拳行令起来。不大会儿,倪二喘吁吁进来道:“林子里树密,他们东绕西拐,已看不见了,我只好回来了。”贾蔷举杯笑道:“跑他娘的腿!倪大哥快坐在这边,大家豪饮。”倪二挨着薛蟠坐了。冷子兴笑对薛蟠道:“薛兄功劳不小,要多饮几杯。”薛蟠道:“我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兄弟们上前,我只是在后面谋划罢了。”冷子兴笑道:“若不是令妹出计叫鸳鸯在姓林的面前说小红的是非,咱们还攻不进来呢。”薛蟠道:“也没什么,不过妹妹读了些兵书,比我多识了几个字,才出了这个……什么来着?”贾蓉笑道:“反间计。令妹高明的很,薛大哥以后要学着点。”薛蟠笑了笑,因多喝了几杯,自觉酒沉了,脸红红的,心里突突的乱撞,要回山庄歇歇,起身便要告退。这时,一下人过来扶着他道:“大爷不是要拿什么新鲜玩意给小的们看吗,怎么又忘了?”薛蟠一拍脑袋说:“看我这记性,说了几次都记不住。”那人撇嘴道:“大爷没有那玩意就别夸下海口,要兄弟们等的心焦。”柳湘莲、冷子兴凑过来问:“什么好东西,我们也看看。”薛蟠说:“不值一提。是我那年在苏州买的香袋,搁箱子里几年了,都没有拿出来过。兄弟们没有见过,我这就回去拿来给他们一观。”说着要倪二扶着出了园子往紫檀堡而来。薛蟠回到山庄,一进了屋子就翻个不住,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怕见了兄弟们不好说,又叫他们说嘴,不觉动了气,喝问宝蟾道:“这箱子你开过没有,怎么那个十锦香袋不见了?谁拿去了?”忽见金桂掀帘子进来道:“还不是你那人见人敬的好妹妹拿的。那年巴巴的放在贾家园子山石上,闹了一场风波。你们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做出来的事都够使了。”薛蟠听了发了个怔道:“又有你说嘴的了,没有了就没有了,以后再买罢了。”推着金桂往外赶。金桂冷笑道:“你们做的事怕别人知道,我偏要嚷出来,看你们还怎么哄人!”薛蟠怕宝玉在那屋里听到,只得陪着笑说:“好了,别嚷嚷了,今儿我服侍你吧。”金桂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摔帘子出去了。宝蟾道:“留着他也是个祸害,不如打发了他。”薛蟠道:“怎么打发,出去他还不是乱说咱们薛家的不是?难道要把他宰了不成?”宝蟾听了不觉一怔。
且说宝玉在那边屋子里听见金桂在吵闹,起身要到里间回避。袭人道:“他们成日吵着过了,咱别管他们。二爷带的玉怎么丢了,是那个偷的?”宝玉叹了一口气道:“什么劳什子,丢了就丢了,提它做甚。”袭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