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译自赫尔曼•海塞《悉达多》

一次，哥文达与其他僧侣在交际花卡玛拉宜人的小树林休息，此树林曾捐给巍坦的信徒。他听说一个老船夫住在一天路程远的河边，他被许多人视作圣人。哥文达继续前进，他择了一条通向渡口的路，迫切地要见那个船夫，虽然他扼守戒律生活，因年高及谦卑获得年轻僧侣尊重，他的内心仍不安宁，他的找寻仍未得到满足。

他抵达河边，让那个老人渡他过河。当他们在另一岸步出船时，他问那个老人：“你渡过我们很多人，你对僧侣及朝圣者非常仁慈。你难道不也是正道求索者吗？”

悉达多的老眼露出微笑，他说：“噢，尊者，耄耄高寿，披着巍坦袈裟的僧侣，你称自己求索者吗？”

“我确实老了，” 哥文达说，“但我从不停止求索，也永不停止求索。那仿佛是我的命运。好像你也曾求索，我的朋友，你能告诉我点什么吗？”

悉达多说：“我对你说的话也许会有点价值，可能你找寻太多了，结果你什么没找到。”

“怎么会呢？” 哥文达问。

“当人们在找寻时，” 悉达多说“容易发生的是他只看到他要找的东西，他找不到、不吸纳任何东西，因为他只考虑他要找的东西，因为他有个目标，因为他被目标困扰。找寻意味：有个目标；但发现意味：自由，接纳，没有目标。你，尊者，也许真是求索者，执著于你的目标，看不见你鼻子底下的许多东西。”

“我不太明白，” 哥文达说“你什么意思？”

悉达多说：“有一次，尊者，很多年前，你来到这条河，发现一个人睡在那里。你坐在他身边保护他睡觉，但你没认出那个睡觉的人，哥文达。”

惊讶得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僧侣凝视船夫。

“你是悉达多吗？”他怯生生地问。“这次我也没认出你来。非常高兴再见到你，悉达多，非常高兴。我的朋友，你变了很多。你现在变成船夫了？”

悉达多温和地笑“是的，我已变成船夫了。很多人不得不改变很多，穿各种衣裳。我是他们之一，我的朋友。非常欢迎你，哥文达，我邀请你到我的小木屋过夜。”

哥文达在小木屋过夜，睡在曾属于瓦修迪瓦的床上。他问他朋友年轻时的许多问题，悉达多告诉他许多有关自己生活的事情。

次日早晨离别时，他踌躇地说：“在我离开前，悉达多，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赞成的教条，信仰或知识，帮助你生存及做正确的事情吗？”

悉达多说：“你知道，我的朋友，以前作为年轻人，当我们与苦行僧住在森林里时，我就不信仰教条及老师，叛逆他们。虽然从那时起，我有过很多老师，我仍胸怀同一颗叛逆之心。一个美丽的交际花很长时间是我的老师，一个富裕的商人及骰子玩家。一个机会，一个游僧是我的老师，当我在森林里睡着时，他停止朝圣坐在我身边。我也从他身上学了不少东西，我感激他，非常感激。但最重要的是，我向这条河，向我的前辈瓦修迪瓦学习。他是个简单的人，他不是思想家，但他像巍坦那样觉知永恒。他是个神圣的人，一个圣人。”

哥文达说：“悉达多，好像你还是喜欢嘲笑。我相信你，知道你未追随任何老师，但你自己不曾有过教条，某些思想？你自己没有发现某些知识以助你生存？假如你能告诉我一点，我会非常高兴的。”

悉达多说：“是的，我从这里那里获得思想及知识。有时，一个小时或一天，我变得觉知知识，就像一个人感觉生命在心脏中一样。我有许多思想，但对我来说告诉你困难。哥文达，但有个思想我深有体会，智慧是不可沟通的，智者试图传达的智慧总是听来愚蠢。”

 “你在嘲笑吗？” 哥文达问。

“不，我在告诉你我所发现的。知识可以沟通，但智慧却不可。个人可以发现它，因其坚强，通过它制造奇迹，但个人不能沟通及教授它。当我还是年轻人时，我质疑这点，正是这点驱使我远离老师。哥文达，这是我曾有过的思想，假如你又认为它是嘲笑或傻话，即：每个真理的反面同等正确。举例，假如一个真相是一面的话，只能以文字来表达及封缄。每件以文字思考及表达的事物只是一面，仅有一半的真相；它们皆缺乏整体、完全、统一。当伟大的佛教导何为世界时，他必须区分它为地狱与天堂、幻相与真相、受苦与解放。个人无不同的方法，他们教的那些东西没别的办法。但世界本身，我们的内在及周围的存在，从不是一面的。人或行为从未有完全的地狱或天堂；人从未有完全的圣人或罪人。它只显得如此，因为那时我们经历的幻相某些是真实的。时间不是真实的，哥文达，我反复认识到这点。假如时间不是真实的，那么这个世界与永恒、受苦与福佑、善良与邪恶的界限也是幻相。”

“怎么那样？”哥文达困惑地问。

“听着，我的朋友！我是个罪人，你是个罪人，但某天罪人将变成梵天，某天将到达天堂，某天将变成佛。现在该“某天”是幻相，它只是个比较。虽然我们认为没有不同的方法，罪人并非行走在似佛状态途上，他没有进化。不，潜在的佛已存在于罪人心中，他的未来已存在那里。潜藏的佛必须在他、你、每个人心中发现。哥文达，世界并非不完美或缓慢进化，附带途径趋于完美。不，它在每个时刻皆是完美的，每个罪过已内含荣耀，一切孩童潜伏老人，一切婴孩携有死亡，一切垂死的人——永生。个人看不到别人走了多远，佛存于强盗及骰子玩家中，强盗存于梵天中。在深度冥想中能驱散时间，同时看到过去、现在及未来一切，然后一切皆好，一切皆完美，一切皆梵天。因此对我来说，存在的一切皆好——死亡像生命一样好，罪过像神圣一样好，智慧像愚蠢一样好。一切皆必然，一切仅需我的同意、赞成、我仁慈的理解；然后一切皆利于我，无事能伤害我。我通过我的肉体及灵魂学习到，我必然要经历罪过，需要强烈欲望，我必须为财产奋斗，经历极度不快及绝望，为了学习不执著于它们，为了学习爱世界，不再将其与某类渴望想象的世界，一些完美想象的景象比较，仅仅还原其实相，爱它并乐属于它。哥文达，这些是我心里的一些思想。”

悉达多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这”他递过它说“是块石头，在某个时间范围内它可能变成土壤，从土壤变成星球、动物或人。以前我可能会说：这块石头只是石头，它没有价值，它属于MAYA界，但也许因为轮回变化，它也能变成人或灵魂，它也是重要的。这是我曾想的。但现在我想：这块石头是石头，它也是动物、神及佛。我不因其过去是某个东西，将变成别的东西而尊重并爱它，因为它早就是万物，且始终是万物。我爱它仅因它是块石头，因为今天此刻它对我显示为石头。我看到其价值与意义，在于其每个好的斑痕及洞眼，在于其黄色、灰色、在于其硬度、敲击时发出的声音，在于它表面的干燥度或湿润度。有些石头感觉像油或肥皂，看着像树叶或沙土，每块在其演变途中皆不同并值得OM，每块皆梵天。同时它确实是石头，像油或像肥皂，那只是使我愉悦，好像奇妙并值得尊重的。但我不再过多评论它，文字无法很好地表达思想，当它们被表达时立即略为不同，略为扭曲，略为愚蠢。当然它也使我愉悦，对一个人有价值并智慧的，对他人而言是胡说好像也对。”

哥文达沉默地听着。

“为何你要告诉我石头？”停顿了一会儿他踌躇地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