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感觉”赋形的纯度与力度
孔 新
苗
看赵文华个人作品展得到三个鲜明印象:
1、他对自己的“感觉”非常自信,但他的作品中又时时透露出他赋形自己感觉的创作过程对他形成的困扰与压力。这种压力主要不是来自绘画技术、也不是来自对个人符号选择与制作的困扰,而是来自他与这个时代的生存关系。
导致这种“生存关系问题”被如此凸显的,是当代艺术的“官腔化”“商品化”力量给人们的视觉、艺术界的流风造成的冲击与塑造。在此背景下,一方面赵文华努力摆脱这些流行的“诱惑”,形成了具有自己独特面貌的表达形象;另一方面,有批评家认为赵文华的作品给人“80年代”的感觉——以对终极性的向往回避流行性的干扰;一些人又认为他作品中的表现性锋芒还不足——绚丽的笔意遮蔽了艺术经验的强度……我认为,批评家的这些敏锐而犀利的感受,也是源于赵文华与这个时代正发生着的对话和龃龉。

所谓“对话”。他力求避开当下中国油画中流行的乡村情结、符号制作、视觉真实等流行风,以娴熟的油画技术在即兴挥洒与炫目画意中尽力散布出一种个性的感受,他自信自己这种感受的真实性、表现性与精神意义。如此,他将自己的生活全盘给予了他在画布前独处的生活。这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为“登台”的化妆。
所谓“龃龉”。是他的这种出自个人生活、生存爱好、性格特点的艺术表达,因他的油画功力与意笔的丰富表现力而灵气闪耀,也因这种“灵的表现性”常常使熟练、华丽的美感遮蔽了他所向往的那种远望、理性的感觉锋芒……如此,赵文华为自己感觉的赋形过程,又成为他与这个时代博弈、对抗、妥协的体验过程……

2、赵文华过于迷恋“崇高”的美学意味,他用极具现代感的城市景观和人体意象来形象化他的艺术感觉。我认为,这一艺术表达的路径在当代中国艺术中是一个有特点、有发展前景的方向。
农村形象、革命形象,养成了二十世纪中国美术的基本形态。与之相对的,是另一股以唯美人体、抽象形式,去表征超越这种时代符号的所谓“现代感”。而赵文华通过将城市形象表达为一种动荡、速度、欲望的复杂组合体,而寄托了他自己对崇高感的迷恋。从而将“革命主题”的崇高美学、唯美人体的性感活力与抽象形式的笔意恣肆整合起来,形成了他自己的:以形式的崇高告别革命的崇高;以“结构与解构”“速度与静观”的矛盾来诠释“现代”的感觉表达。如此,赵文华与当下流行的那种调侃式的城市形象呈现、炫耀性的犬儒生活图像,形成了对立。这是难能可贵的。

3、地平线、门、人体三类符号,构成了赵文华作品的主要形象隐喻,鲜明地呈现了他对当代生活的感受。地平线——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觉;门——在进入新空间与重新理解过去之间的徘徊;人体——生命的欲望与环境、与视觉、与身体之间的矛盾与经验含糊……走向哪里?进入或逃离哪个门?欲望与视觉的协调性何在?
其中,我对赵文华几件表现大空间的作品印象最深。画面中,所有的动力线与形象节奏都聚集向远方的地平线。地平线在中国传统绘画里,是一种被文人情怀肯定了的“空”,“空故纳万境”(苏轼)。而西方文化中的地平线,是信仰的偶像最终出现的地方,也是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将精神力量世俗化、符号化的汇聚点。在赵文华的作品里面,我看到了东方的内心宇宙、现实的城市地平线与西方油画传统中的意蕴符号,被赋予了一种含混、搅合、挣扎的意味……这种对地平线的解读是很有意思的,这也构成了赵文华画面中少有的理性锋芒。

门,体现的是空间的结构点,赵文华利用它将不同的空间进行了交错、衔接的再结构,力求强化画面的力度感。中国美术传统在这方面有及其丰富的图像经验,我希望他能进一步去注意。
人体我就不多说了,他对我们当下的生存经验和文化影响非常直观,也非常复杂。中国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关注自己的身体,而且我们的身体好像也正处在四面危机之中,身体与环境、身体与速度、身体与展示、身体与遮蔽、身体与欲望、身体与隐喻、身体与霾……
在赵文华的作品中,如果说地平线往往凝聚了他与“崇高”美学和时代生存之间的矛盾关系;门,则表征了他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对话与踌躇;人体,更是对城市、速度、环境的焦虑与反思……他笔下的人体第一眼看上去是时尚的,但是放在画面里却是无根的、动荡的、无性的……
以上三个印象,构成了我对赵文华油画艺术的基本感受,也是我对赵文华作品美学品格的经验。

最后要说一点:赵文华是我所熟悉的艺术家中手上“活”好的一位。我自己的绘画创作经验使我体会到,对一位艺术家来说,“活儿玩的好”是多么有诱惑力,多么值得自恋……赵文华的油画天赋,使他的画面有一种比较传统的、纯粹的油画感觉,这在当代中国油画中是一种难得的“贵族气”。同时,这也导致了他画面中的不确定性减少了——因娴熟而温柔了。这就像人的面孔与本能,既是天生的、扔不掉的,又是超越的障碍与起点。关键在于,赵文华能不能通过在画面中加入更加理性的因素,来获得一些新的表现性的“意外”,让感觉被赋形的过程,走向一种更加追求强度、纯度与力度的境界。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图像满溢、餍足的时代。
我与赵文华在电子信箱中偶尔交流,简短而客气。但在作品中,我却能坦白地与他交谈,既无所顾忌,又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的感觉与表达感觉的向往与困惑。他那种很少出门,不太乐意参加与自己无关的社会活动,喜欢关起门来在自己的画布前踯躅、思考与工作的心态,我也感同身受。他在画面上表达的东西与这种心境与心情是一体的。但问题是,艺术所提出的问题,最后还是要进入社会性的对话中被体验、理解、误读与传播,这方面作为艺术家个体是无奈的,而“无奈的艺术家”如何通过对自己的艺术感觉的持续的赋形实践过程,来将这种“无奈”变成一种表达的分寸感、纯度感与力度感,这也就构成了艺术之所以是“艺术”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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