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身段搞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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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碰巧的艺术》时代报文化 |
读这本《碰巧的杰作》的时候,我同时在读另一本艺术理论集——英国著名评论家约翰·凯里的《艺术有什么用?》。这两本书差不多同时出版,碰巧它们关注了同样的问题——艺术与普通生活的关系。老牌评论家约翰·凯里提出5个问题:什么是艺术品?高雅艺术就更好吗?科学能否提供帮助?艺术能使我们变得更好吗?艺术能成为宗教吗?然后他以充足的以奇闻轶事组成的论据,一一得出结论。他的所有答案都消极。他说,艺术品之所以成为艺术品,是因为有人将它看作艺术品。高雅艺术不见得更好。科学不一定能提供帮助。艺术不一定把人变得更好。艺术也不是宗教。虽然这些答案是颠覆性的,却叫人怀疑这些问题本身是否有问题——这样精确的切入点是否与艺术的抽象性与象征性相矛盾?艺术的多样性能否接受这样的一概而论?对于这本书来说,结论似乎不再是关键,我们感兴趣的是作者论述过程中的洋洋大观的艺术奇闻。
《碰巧的杰作》同样试图除掉悬挂在艺术头上的神性光环,但作者——美国的评论家迈克尔·基默尔曼采用一种更有弹性的方式。他的观点听起来更为中肯,他相信艺术可以普及为一种日常生活,但这种艺术生活将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
基默尔曼在书中不经意地流露了一句“艺术如人心,有时不合逻辑”。这一经过句却可以看作是这本艺术评论集的根本特征。他几乎不组织评论客体的秩序,可以从收藏灯泡的牙医说到跟随探险队前往南极的摄影师,也可以把登山运动与包裹国会大厦的当代艺术品一块儿扎推讨论。他只找那些感动他的人和事来说,这样做并不为寻找艺术作品本身引人入胜的戏剧性,却透过他所热爱艺术叫我们看见了命运本身的戏剧性。当然他对艺术作品的解读回避生硬的理论说教。
他是从一个艺术家碰巧邂逅了他的缪斯开始的,让艺术带着一种命定的感伤况味。碰巧的事件改变了艺术家的人生,也诞生了杰作。他选择了曾经被毕加索猛烈攻击的法国画家皮埃尔·博纳尔。这个半生遁隐的画家,一生默默作画,反复描绘他那个神经质的妻子。基默尔曼被他的温和细腻的古典情意感动。作者叙述画家的单调生活,同时铺展开复杂的绘画风格的阐释,并深入到画家内省谦逊的风格的意义。这似乎无意间提醒了你,碰巧只是一部分,是每个人都会遇上的好运与背运,是一个表象,一种自嘲的说法。之后,基默尔曼进一步提出这种碰巧的杰作并非仅属于艺术家,普通人也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变成艺术家,比如拍坏的照片碰巧成为一副构图精巧且别具暗示意味的艺术品;比如收藏灯泡、骨头或垃圾,也是一种艺术方式;比如在监狱为打发时间而变成雕刻家的前棒球手;比如为抵御物资缺乏而把破布缝补成一床图案精美的棉被的乡间农妇。他并未设问:什么是艺术?而是这样提醒你,这些也是艺术。普通人的收藏癖好与艺术家奉献的一生,都有同等的价值。基默尔曼非常喜欢收集各种小道消息奇闻怪事,把普通人的艺术描绘地生机勃勃,而在他的温情叙述中,你似乎能够领会,所谓的艺术,是一种专注、耐心的修为,它将你变成了一个内心强大而平和的人,它让你体会到专注的美与乐趣,你的生活因为这样的修炼而变得清明愉悦。
在现在看来,这样缺少冷嘲热讽的评论几乎不像是评论了,作者在不同的艺术行为里发现了美,但这些感受并非牵强附会,作者的姿态在文字中清晰流露,他是在质疑那种现代艺术中的粗暴、轻率与肤浅。描绘那个去南极危险作业的摄影师的这篇文章,称之为“迷途知返的艺术”,并非持赞美态度,而是不动声色地质疑着这个摄影师的行为动机。这篇像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探险经历,更多地是提醒了你,在另一个地方,与你生活在同一时空下的另一群人,他们竟怀有这样一种价值观——“他们都很勇敢,不切实际,习惯于吃苦的天性让人不可思议”。
上文提到基默尔曼的这部著作的没有逻辑,是指它不遵循艺术评论文集的逻辑,但从整体来看,我们发现他的写作遵循的是艺术创作的逻辑。这样天马行空的论述可以引人入胜,也容易混乱不堪,要经过反复权衡的整体构思才能明晰表达作者意图。在几番艺术平民化的尝试之后,作者加入了“最大限度扩充时间的艺术”,这是以生命为赌注来赢取艺术之不朽的艰辛尝试,在此,他还是信奉:好的艺术能够穿越时间,战胜死亡。他描绘了三个女性艺术家的创作与生命历程。在介绍了各式各样的艺术行为与千姿百态的当代艺术创作之后,出现了这样三个光辉的殉道者形象,令本书有了一次纵向的深入与起伏。
在我看来,“朝觐艺术的艺术”这一章,是本书的高潮。它说的是在偏远开阔地区建造的大型艺术作品,包括美国的大地艺术。这类作品一直饱受争议。基默尔曼只是记录了他寻访这些艺术品的过程。他乘坐飞机、火车与长途客车,去往一个遥远的地区,一心一意只为寻访传说中的一幅画、一座雕塑或一个巨型建筑。通过沿途的辛苦跋涉,此时看见的一座艺术品,即使普通,也变得意义非凡,过程始终是本质,就像生命仅仅是一段旅程。这样的艺术或许能够医治现代城市生活的躁动不安。最后他写到在一次寻访途中,差点被水淹死的经历,穿越过生死的艺术,不再只是一种爱好,而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在广阔天地间,他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妻子那时怀着我们的儿子,预产期刚好在那个月的月末。我当时想到,如果就这么死去,是多么荒唐。”
作为杰出的评论家,他一直坚持客观与宽容,在写作中从不抬举奚落,也从不推卸责任。在最后一章“口香糖球机的艺术及其他简单的快乐”中,他终于动了情,写道:“夏尔丹不只是指点我们注意自然存在的事物,他还从简单的自然中发掘出了一层更深刻的真实。在他的作品中,正如在生活中,这一层真实的显现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它跟作品中的色彩和彼此呼应的形体之间的相互作用有关。他的作品的和谐感和几何图案显示出,这个世界有一种内在的根本的秩序,而这给人带来极大的安慰。”原来他与我们一样,不相信艺术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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