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及附件

14、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

呈直角站立，以平行的姿势穿越，时空交媾成十字架

——爱情信誓旦旦的姿势之一，人与物信仰的全部

打开各种各样的事物，只有弯曲才是真相

操持一把斧子，砍掉裸露或不裸露的树根如何？

操持一把扫帚，清扫一地的皱纹如何？

请不要说出，在此之前某人已用斧子砍掉手臂

这个动作容易让人产生误读，隐喻、象征和暧昧

都是美丽的误会之一。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

仅是一把斧子搭在一把扫帚上，拒绝就那么难吗？

权利勾引性的方式直白，性勾引权利的方式赤裸

这样的事天天都在发生，拒绝真的就那么难吗？

其实，最直白、最赤裸、最有光泽的是那枚钢镚儿

它陀螺一样在阳光下旋转……请不要告诉我

只有某人、某人和某人，既在做婊子，又在立牌坊

你无须辩称这是一个关联的时代，任何时代、任何事物都是存在关联的，只是关联的方式和程度不同而已。手拉手在童年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关联难道也有错吗？现实的问题是，许多人许多时候都在以手拉手的名义，行使手拉脚、脚拉脑袋、脑袋拉屁股之八竿子打不着的勾当。苟且之事往往是堂而皇之的，勾连之人常常是光明正大的，放火的不一定是州官，而是丫鬟和小妾。鸠占鹊巢乃本性使然，混搭从头流行到脚，且引为时尚。手只愿与脚对话，脚只愿与脑袋对话，脑袋只愿与屁股对话。如果仅仅是手勾引了手也就罢了，如果仅仅是脚勾引了脚也就罢了，如果仅仅是脑袋勾引了脑袋也就罢了，如果仅仅是屁股勾引了屁股也就罢了……可某些时候，不该颠倒的被颠倒，不该坠入深渊的徘徊在深渊边缘，不该错位的一不留神就发生错位，变形的肢体泡沫一样在空中飞，宏观事物在以潜规则疯狂运行，微观规律在阳光下视而不见，见著不见微，见微不知著。面对此种境况，如果你仅仅把手当作手你就错了，如果你仅仅把脚当作脚你就错了，如果你仅仅把脑袋当作脑袋你就错了，如果你仅仅把屁股当作屁股你就错了……错位的艺术考验的不仅仅是一个人力透表象的眼光，还有善于遮蔽变形的定力。

只有真正懂得什么叫利害，才会真正懂得命名权真正的厉害。在一个时刻可能被命名的时代，以各种方式和渠道标新立异的词语层出不穷，熟谙潜台词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习惯赤裸裸的暗示。有的时候，词语甚至是明火执仗的，古典的词性被颠覆，古训被戴着手铐困守在笼子里。曾经传世的人性光环遥远而黯淡，新出笼的词汇就像衣着越来越少、越来越短、越来越薄的躯体，荷尔蒙汗珠一样闪闪发光，曲线的凸起或凹下散发的不仅是诱惑，还有强势和逼迫。不要说逼良为娼，良与娼本是一对姊妹；不要说庙宇或牌位，仿古建筑如雨后春笋；仅是推倒重来或推陈出新也还罢了，可怕的是，很多中性的词汇正在失去本色，就像木头被涂上一层油漆，金属被雕成各种纹饰。用蒙尘来描述这样的过程显然是无力的，如果仅仅是蒙上一层尘埃的话，那请伸出自己的双手把它擦掉好了。用生锈来解释这样的潜移默化也是不够的，生锈毕竟是一个漫长而自然的过程，只要打磨掉表面那层锈迹，真相还是很容易还原的。层层的彩绘早已厚过肌肤，金属与金属交媾了最时尚的合金材料，这样的化合过程是不可逆的，在艺术与高科技交相辉映的迷宫里，谁还能想起、还能辨出本色到底该是什么样子呢？

本色不仅奢侈，甚至多余。探究真相疑似杞人忧天，如果你是一个好事者，如果你是一个无法闲下来的人，那么，你就去反复打扫自家门前的雪吧，至于邻家瓦上的霜，那是太阳的事，而太阳什么时候出来，那是上帝的事。倘若想安慰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灵，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能够把自家的庭院打扫干净也是不错的，如果人人把自家的庭院打扫干净，世界不是很美好吗？

阿Q有阿Q活着的道理，世上最怕的两个字叫认真，世上最怕的人和事有两件：一是把事物掰开来彻底看个仔细，什么都弄明白了，也就什么都失去吸引力了，活得也就超然了；一是把事物彻底遮蔽，让所有的事物都藏到黑洞里去，看到所有的真相有去无回，虽然悚然，却也淡然——既然一去不回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两条或许最接近人的本色，所以人类一条也做不到，而游向这两极的人们却前赴后继。不断地重复成为人类代代繁衍的铁律，在这个链条上，你会看到一些人一直企图在错位之中登顶，还有一些人一直渴望在遮蔽之中升仙。他们常常就要成功了，有时候他们还真的成功了，望着他们得意洋洋的背影，无奈的人们还能如何呢？最大的安慰莫过于相信在最后的刹那，错位的链条会骤然发生断裂，在那道彻底撕裂的断层里，白还是白，黑还是黑。

所谓无奈，便是如此而已。可守着本色的人还必须坚信这是真实的，这是无奈者能够独自穿越磨难的唯一理由，或者说，是无奈者最后一棵救命的精神稻草。

是的，仅仅是最后一棵精神稻草，不是一生的信仰。信仰遥不可及，稻草伸手可触，于芸芸众生而言，可见的事物才是真实可靠的。

也仅仅是真实可靠而已。失手或踏空的事常有发生，那时候，众生能够责怪的只有命运——这世上最伟大的托词。

有了命运这个托词，世上许多疑难杂症都可迎刃而解。人类发现了命运，就像造物主制造了昼夜。日子简单地黑白交替，季候复杂地四季轮转，时光的秘密一直如此从容而神奇。而时光的另一神奇之处则在于，她让众生相信在昼夜一层不变的背景板上，无论躯体上的装饰如何繁复和华丽，最终手还是手，脚还是脚，脑袋还是脑袋，屁股还是屁股。

时光无疑是一个神秘的主宰者，她让众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麻醉，且坚信这份麻醉是美好的。譬如那些深陷磨难的人们，无论长夜如何漫漫，他们都痴迷地相信，无论每个人的一生如何辉煌或惨淡，在百年之后，生命体上仅存下来的器官都是平等的，都是惊人相似的！在这一刻，生命器官的各种功能都一起消失，命运不会给腐烂的骨头忏悔的机会，也不会让显赫的头颅重新来过。

                                       （之十四。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