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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赵树义自序低于乡村的记忆文化 |
1、羊群
温暖的石头说:诗人都是一个一个的,绝不是一群一群的。
温暖的石头说这番话时是咬着牙齿的,他强调的是背叛精神。我喜欢这句话,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想起了羊群,想起羊群一样的文字。
诗人既是羊,也是牧羊人。
似乎由来已久,玩文字的人坐在一起总喜欢谈诗说文,这是一种雅兴。我不反对谈诗说文,我也喜欢谈诗说文,我更喜欢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别人谈诗说文。诉说和倾听,谈论文字就像谈论音乐一样,这是一个心灵必须的养分。我喜欢谈,我喜欢听别人谈,但我厌恶争诗文之长短,尤其反对争诗文流派之长短,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无法忍受这样的争论。我不清高,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争论很无聊:诗歌、散文、小说都是文字的私生子,每个人对文字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呼吸文字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咀嚼文字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所谓文学作品不过是用自己擅长的呼吸方式呼出一缕文字的气息,用自己习惯的咀嚼方式吐出一堆文字的骨头,这种感受仿佛血液流动一样,血性与方向与生俱来,难道争论能改变文字的血统吗?
何况凡争论难免有论点,凡论点难免牵涉流派,凡流派难免拥戴旗手。可文字这种营生是个体的活计,个体的活计与流派有关吗?与旗帜有关吗?
不要想着打倒前人或他人。如果你有这个冲动的话,那么打倒前人或他人的最好办法是自己站起来,而不是抡圆自己的拳头。
又想起温暖的石头的话:诗人都是一个一个的,绝不是一群一群的。
每个诗人都是自己的羊,都是自己的牧羊人;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山坡,都有自己的青草,都有自己通向这道山坡的路径;每条路径都秘不可宣,一千只脚踩出的只能是一千个不同的脚印。
究竟哪道山坡上的花最香?哪道山坡上的草最绿?哪道山坡上的四季最宜人?我不知道,但我想,诗歌是因为有很多道山坡才精彩的。没有那条道天生就是正道,更别忽略那些隐秘的小径;没有那道山坡上的花都朵朵艳丽,也没有那道山坡上的草都株株碧绿;同样的道理,那道山坡上都可能有一朵好花,那道山坡上都可能有一丛好草。
当然,有的山坡是寸草不生的。寸草不生的山坡自然不会有羊来的,当然也没有牧羊人。
即使同样的山坡,不同的羊在这儿也会长出不同的样子的。草是一回事,羊的体质是一回事,白羊再好看,黑羊也不会换掉自己的毛。
羊本来是一只一只的,为什么要因为一群羊的优劣争得死去活来呢?为什么要因为一道山坡的高低争得死去活来呢?
做自己的羊,守住自己的山坡,吃自己的草,长出自己的毛,难道还不够好吗?
2、血管
如果你觉得你的文字是从你的血管里流出来的,你就不要做任何的改变;如果你喜欢输别人的血于自己的血管,那也是你的权利。
前几日参加了一个40集电视连续剧的座谈会。会上,官员云山雾罩,评者振振有辞,投资商战战兢兢,附庸风雅者词不达意,工作人员昏昏欲睡,编剧闭目养神。我坐在一旁假寐,我问自己:这种既无作秀之用,又无交流之效的座谈有什么意义呢?而这样的场面和那些无聊的争论又是多么相似啊!
文学即使披上商业的外衣,她的骨子里还应该是文学的,还应该是从文字的血管里流出来的。
文字不是河流,几条小河可以汇成一条大江。文字是一滴一滴的血,把不同的血输到一个血管里,会出现什么现象呢?
文字的每一滴血都有可归类的血型,但每一滴血都不是为血型而生的。即使同种类型的血,也有许多的差异。
血型是统计的概念,不是生命的概念。
对每个人来说,你是什么血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血管里的血是怎样流动的。
经营好自己的血,让自己的血变得干净,流畅,鲜活,让自己的血永远只标示自己的名字,而不是A、B、O,或AB。
血是流在血管里的,不是放置在瓶子里的;血放置在瓶子里的时候,离凝固已经不远了。
3、劫数
文字不是数字,是劫数。
一切命中注定,选择了文字,就选择了减法。
一个喜欢数字的人,总以为数字玩得越大越好;一个喜欢文字的人,总觉得文字玩得越简单越好。
文字的组合变化要远比数字芜杂得多。文字的组合既无规律,也无标准,但喜欢文字的人却总企图用最简单的文字表达最明了的道理,这是一个悖论,也是劫数的源起。
文字简单化的过程是一个减法的过程,但这种减法是生命感悟的积淀,而不是文字游戏的递减。
把文字当成生命的人,会赋予每一个文字以生命;把文字当成工具的人,他的文字只存在于他的工具书里。
怎样才能赋予文字鲜活的生命呢?
我的方法很简单:把文字当成呼吸,怎样舒服就怎样去做,直到呼吸停止为止。
温暖的石头说:“诗到舒服为止”。我深以为然,但我还想作出补充:“诗到自己舒服为止”。或许自己舒服的事他人不一定觉得舒服,但对于一个喜欢文字的人来说,惟一可以做的事就是让自己感觉舒服,他人是否舒服我们根本管不了,即使一个天才也无权越俎代庖。
我们既然管不了他人的事,那么我们就去做好自己的事;我们既然管不了他人的事,那么我们也无须对他人指手划脚,更无须横加指责,除非他的血管里流的根本就不是文字的血,却在以文字的名义掩耳盗铃。
对待掩耳盗铃者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理他:你越理他,他越兴奋;你不理他,他立即安静,甚或死亡。小丑和精神病患者有着同样的血统,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份热闹,掌声和骂声对于他们同等的重要。
还是守护好自己的文字吧,就像守护好自己的呼吸。呼吸舒服就是文字的标尺,就是文字的性器,不要把诗人的使命想象的多么神圣,诗人就是让文字变得舒服起来,每个诗人的独有价值就是首先营造一个自己感觉舒服的文字世界。
做自己想做的、能做的,丑陋不怕,舒服就好。
4、救赎
拯救文学!数十年来,时常听到一些所谓的仁人志士发出这样的呐喊,但问题是,文学有救世主吗?或者说,文学该如何拯救?文学能否被拯救?
还有一些所谓的有志之士在声嘶力竭地呼吁文学要承担社会责任。同样的疑问,文学真的能担负起那么沉重的社会责任吗?或者说文学的社会责任究竟来自写作者内心,还是来自社会的要求?
在某些人的眼中,文学似乎是无所不能的,或者说文学是实现其无所不能的欲望的载体。面对文学的万能,我更喜欢把文学称作文字,我觉得文字二字比文学更本色,当然,我这里所说的文字不包括工具功用的。
我知道有些人天生喜欢做一面旗帜,有些人一直渴望自己成为救世主,渴望自己能够挽狂澜于既倒,但我想,对于一个真正喜欢文字的写作者来说,他似乎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心和思考这些文字之外的芜杂的东西。
我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喜欢铁肩担道义,我还知道,有些人期望文字在某些时候可以肩负起道义,我不怀疑他们的真诚,我知道他们的双手捧着“诗言志”的衣钵,且把此“志”视作他们实现的“志向”,但这并非“志”之本意,也非文字的本意。李杜先生曾对“志”非“志向”、实乃“情”做过一番精彩辨析,我非做学问之人,但我深以为然。
李杜先生在《游戏:有关情爱的十六种吟诵方式》中这样写到:
“志”就是“情”虽则多有争议,但溯本清源,诚然也不是无端之说——中国早期文人,本是把志与情视为一体的。《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云:“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是以审则宜类,以制六志。”孔颖达《正义》说:“此六志,《礼记》谓之六情。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然而时至后世,当人们认识到“诗言志”乃我国古代对诗的本质的第一个自觉的理论命题、是“千古诗教之源”(清. 刘毓崧《古谣谚序》)、是“开山的纲领”(朱自清《诗言志辨》)的时候,才对“志”发生极大兴趣并纷纷予以阐释,致使其含义变得多元起来。有的说是“志向”、“思想”,有的说是“意志”、“意愿”,也有的说是“怀抱”或者“内心世界”……如此等等,都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但我却仍倾向于理解为原初之义,即“情”,或者也可权且以现代汉语中的双音节词稍作引伸,称之为“情怀”……
一个纯粹的写作者永远关注的是自己内心的世界、内心的情怀。他是经由自己的内心世界传达对这个世界的情怀的,而不是跳到这个社会里去干预世界的。每个真实的写作者,无论大与小,无论名与不名,其本质上都是一个草芥,一条树根,他们生长在自己的土壤里,他们只管把根扎下去,再扎下去,贪婪地吸食泥土里的每一份营养,让这些营养滋润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内心的良知、悲悯、牵挂、感悟、责任,甚或忏悔、惭愧、无奈、挣扎、妥协,在自己的触觉里生出芽来,开出花来,让自己内心的情怀长成草的模样,长成树的模样。这些草、这些树存活了,长大了,自然就会有自己天然的感召和感动,自然就会有自己生存的理由和价值,这些东西是这些草、这些树在生长过程中自然带来的,他们无须去刻意做什么,甚或表白什么,他们只须做好自己。
文字的责任是自生的,不是外来的。文字的写作者是独立的,不是成群的。对于每个关注自己内心的独立的个体而言,拯救之煌煌大义自然是担待不起的,企图振臂一呼、响应者云集的山大王之风自是长不了的。
文字的盛或衰是一种劫数。文字的盛或衰不可避免地与生存的时间和空间有关,文字的盛或衰有时甚至就是某个时空中的一种必然,在这种灵魂的必然里,不要期望有救世主横空出世,文字也不会依赖于某个救世主盛或衰的。文字自出生那日起,就是私人的产物,具备自私的天性,文字的责任源自写作者自身,源自写作者内部,是从写作者这个个体的内核里散发出来的能量,而不是社会强加给写作者的非分之想。好的文字来自独立的心灵,是独立的心灵泣出的血,就像没有人能够教会我们如何把玩文字一样,同样没有人能够拯救那些独立的心灵们喜欢的文字。独立的心灵们喜欢的事是无法拯救的,独立的心灵也是无须拯救的,凡需要拯救的心灵都不是独立的或者说伪独立的。
文字无须他人拯救,但文字需要自我救赎。
真正的文字只有两个终点:死亡和救赎。
救赎自写作者始,死亡由时间终。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莎翁说。
救赎还是死亡?这是文字的问题。我想。
5、喧哗
说到底,文字就是个体经营的一个营生,一个嗜好,就像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吃肉,有人喜欢打牌,有人喜欢唱歌一样。喝酒、吃肉、打牌、唱歌都可以聚成堆儿,文字却不行。文人们聚到一起的时候,可以喝酒、吃肉、打牌、唱歌,可以在喝酒、吃肉、打牌、唱歌的时候谈论文字,但写作还是要各自躲进小楼成一统的。
当然,我不是说文字是个体的营生,文字就不可以交流了。文字也需要交流,但文字的交流多介于技法层面。我这里并不否认道的交流,但道的交流是需要前提的,或者说,交流的双方至少在某一个方面是对等的。文字的技法与其说是是一种技巧,勿如说是一种习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比如语言的节奏,比如语言的感觉,比如语言的色彩,比如语言的表述方式和思维方式,等等。文字习惯是写作者个性的体现,只有把这种个性进行提纯,写作者才有可能找到唯一的自己。而道则是一个写作者自我的气场,如果说习惯更多是一种天性,需要时间积累,气场则主要来自后天的修为,需要悟性通透。文字运用之法不可能手把手教出来,但可以点拨,点拨虽能激活所谓的灵感,但这些灵感潜藏于写作者自身,只可激活,不可替代。
面对形色的文字,我们需要耐心,需要悟性,时间+悟性,这是文字修炼的基本功课,别无诀窍。培养耐心,修习悟性,这是我们每日要做的功课,而做好这两门功课需要时间的清净,需要空间的清净,更需要内心的清净。文字是拒绝喧哗的,安静地写作是自己的事,热闹的流派是评论家的事。我一向对流派和争论不感兴趣,我觉得关于文字的各种争论不外乎三件事:标准、态度和后果。关于文字标准,我认为,其一、文字没有固定的标准,其二、文字还是没有固定的标准,其三、文字的惟一标准:好的就是好的;关于文字态度,我喜欢安静写作、干净写作、沉静写作;至于文字后果,我想如果你每天想着为谁写你就死定了,如果你每天想着谁会关注你写你也死定了,于我而言,写完就完了。
好就好,完就完,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面对浩瀚的文字,我们该做的、想做的、能做的事其实非常非常简单。
6、罂粟
灵感是什么?
我觉得灵感就是写作者从血液里长到脑子里的罂粟。
一个人是否适合做文字这个营生,关键看他(她)血液里、脑子里是否长着这株罂粟。
做好文字这个营生不勤奋是不行的,但仅有勤奋也是断断不行的。
文字是一件快活的营生,是一件痛苦的营生,是一件癫狂的营生,是一件与生俱来的、血液里的、骨缝里的、备受折磨的、死去活来的营生……!如果因为文字你吃不香睡不着,你就放手去做一把,权当烟瘾酒瘾甚或毒瘾犯了,抽两口喝两盅打两针,过了瘾就好,甚至过把瘾就死也好;如果你没有这种中邪的感觉,还是去做别的营生吧,至少折磨会少些。
当然,凡事不可绝对,对于一些天才来说,文字也可以是一个游戏。不过,游戏也罢,中邪也罢,超然也罢,癫狂也罢,干文字这个勾当,喜欢就做,不喜欢就歇着,自己高兴比什么都好。
以文为生是职业,生为文字是嗜好;
在写作者的眼中,文字就是迷惑自己的罂粟;
甚或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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