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原计划因着Joshua清晨的一声吼叫而改变，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他一屁股坐在我房间地毯上，继续打着滚发火。

“你没听到我在楼下吼吗？你没听到我大叫妈咪吗？”

我还真没听到。给他们做完早餐，我上楼换衣服。喉咙痛，担心我也被传染，家里三个人都在咳嗽，我穿上套头毛衣保暖。

通常，这老幺发脾气十有八九是没睡醒或身体不舒服。我弯下腰拍拍他，额头发烫，我劝他去我床上接着睡。

遇到五六岁的家长问我孩子脾气大怎么办，我每次都笑着安慰：五六岁？我家九岁的还时不时发脾气呢。

别说是九岁，即便十九、二十九、三十九，谁又敢保证自己能完全控制情绪？脾气上来时，连慢半拍都需要极大的勇气；难怪有句名言道：能勒住舌头的，强如取城。

顺境中要慢下来不容易，偶尔头痛脑热倒是很好喊停的机会。趁他睡着了，我煮杯咖啡，炉灶旁坐一会儿，歇一歇。

厨房的水仙开花了，一骨碌怒放十六朵，雪白的花儿如丝绸般散发着晶晶亮的银光。小小一朵朵结伴依偎着，温和柔软有秩序，每朵花有六片花瓣。花蕊被微微小的白花瓣众星拱月围在当中，三根黄中带橘的颗粒，短小丰盈，细细看黄橘颗粒抱着一株青绿色细针，细针里似乎还有万千世界，只是我的肉眼看不到。

不见得用心呵护，只不过换了花瓶加了水，若不是Josh没去学校，这会儿我应该在楼上做功课，哪会有这份闲情观赏厨房人来人往，没人留意的水仙。

环境无限平和，头脑里万马奔腾。

“你还有哪些疑问？我可以给你解释解释。”John的象棋老师来电和我讨论John的下一步计划。他读了我那天陪赛后写的博客，开门见山问道。

说实话，John今年才开始学棋，我对他最初的念想是总得有个爱好，尤其在他放弃了钢琴和画画，业余时间无所事事的状态下，我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送他去学习。幸运的是他还挺喜欢。迄今为止，国际象棋算是他最有热情的活动了。

总不希望他荒废了时间。

“上周公开赛后，很多家长说要让孩子认我作干爹。”

我上上周末在家长休息室呆了两个整天，听他这么说，我笑了。我想我大概能体会这些家长们的心情。

“我要是有你这样凡事顺手记的习惯，我这边太多故事。”

昨天看于宏洁夫妇的采访，于牧师说，二十九年服侍中一直看到老我的破碎，看到自己被神一路修剪；也因着自己服侍的人，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众生相。

人生舞台，好戏天天上演，无论何时何地，有人就有故事。

“教棋是我的爱好和热情，我不想把他变作一个生意。”

我莞尔。市面上太多把兴趣做成生意，甚至为了生意培养出兴趣的能人。

而电话那头的这一位，明明可以把兴趣发展成很好的事业，却宁愿花一小时开车、家访三小时，讨论孩子象棋课之外的品格，如此人生教练，执着追求理想的，在这世道，还真是不嫌多。

“所以我比较累，时间也不够用。”听他讲了几个故事。我猜他是性情中人，性格中执拗的一面，何尝不是学生们的福气。如果一辈子照这样的心志继续，何尝不是美事。

我们聊了半小时。大部分时间是他说我听。本来讲好昨晚聊的，结果等他忙完到家，给我发微信，我已经睡着了。

大叔自从四点半出发去公司上班后，我的生物钟也随之改变。夜里十一点不到就困了。

上礼拜他咳得厉害，我整夜睡不好，这两晚终于睡足有点精神了。这些年，我习惯半夜挣扎着起来，替睡相不好的小孩盖被子；也不是每晚都能起得来，有时候迷迷糊糊挨个儿房间走，挨个儿检查睡姿，后来有几次发现是梦一场。比如上个礼拜一周都没去查房。如果真有成功人生，估计每个人梦中都是赢家。

“你儿子弹琴时脚抖。我的学生如果这样，我会用一根丝巾绑住腿，习惯后就不抖了。不抖脚头脑才会专注。”

前阵子来我家小住的朋友妈妈曾是钢琴演奏家，在我们家住的一个礼拜，我见证了她的温柔教导，改变儿子们对钢琴的热情。

用不了太多时间，用的是心，一个好老师改变一个学生，也许只用一个微笑，一句鼓励的话。

“妈咪，我非常对不起你，我早上骂你Mean，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Josh醒了，被我温柔地掏着耳朵，突然一字一句蹦出来。

“好吧，我原谅你宝贝，妈咪知道你不舒服。”

我不在他发怒时跟他计较，通常他反省的速度胜过及时雨。

这也是Josh可爱的地方，他总是很勇敢地面对自己。

偶尔我照照镜子，发现面色很差，会自己配点药材泡茶喝。也会对自己说，对不起哦最近累到你，一定抓紧机会休息。

肉体早晚会离开我们，拥有一天就要珍惜一天。

“九岁，我九岁。”吃完一大碗面条，Josh靠在椅背上，突然有感而发。“我脑子笨。”

“为什么要说自己笨？”我看着他好笑。

“我们班有个女生，她比我聪明。”

“女孩通常比男孩发育早，就如女孩一开始都比男孩长得高一样。”

也就是他发烧身体软弱了，才这么消极，平常Josh可是个乐天派。

人软弱时常常表现出内心的真实。我怜悯地望着这个小儿子，很认真地做他的听众。

“说得有道理妈妈，比如John现在就比Tiffany高了呢。”他很愉快地喝完了剩下的汤。

最怕顶着夕阳开车，面对太阳直射的威力，令人战兢。

“你教练说接下来半年你要加把劲，明年三月和六月的比赛争取拿好成绩。”

轮番接放学，John一上车我便传达老师的心意。

“OK！”他点头点得很干脆。

“你教练说他自己从小学到大学，从来没有考过试，是一路保送的学霸，所以他不允许他的孩子们出现A+以外的成绩。”

他说他是A型血、天平座，我笑他强迫症。他承认的。

“我尽我的力量，帮助我的孩子各科拿A，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说实话，我对于华人家长的严格要求一直是佩服的，像我这种懒散的人，有心学却一直学不像。我就不敢在盯功课上说自己尽了全力。

“美国家长不会觉得C是要死人的，而华人家长觉得B就是不及格。”女儿高中时和我聊到华人家庭的是是非非，这么说过一句来着。

不过现在看，当年她Daddy对她限制多多，好像并没什么坏处，至少她今天能干独立又自信勇敢；至少半年后她独自生活的能力，是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学习好到底重不重要，我想答案一定是肯定的，至于比学习更重要的孩子的品格和教养，或许还要花个十年慢慢熬炼，才能见分晓吧。希望一路上都能遇到好的老师，那就无比感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