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回美国过春节，我又多了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对象。她说的每句话，都很有框架和质感，听得舒服。到底是商界女强人，骨子里散发着我喜欢的干练和得体。看着她，我总忍不住叹息自己蹉跎的岁月，虽然我过的亦是我想要的日子，却是另一个版本，偶尔有种吃馒头委实口淡的矫情。

 

最怕一群大人，围着孩子聊天，聊着聊着冷场了。目光全集中在小朋友身上，话题也就围绕着孩子跳跃。偶尔说到谁，被讨论的那个抬头瞄我们一眼。眼神里每个细胞都在抗议：享受你们自己的生活吧，大人！

 

渐渐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似乎是每个为人父母最不想面对的现实，也是最难避免的尴尬。小家伙单纯视线里的火眼金睛，多么不留情面，真实执拗不做作。——我们希望他们快乐地成长的同时，他们何尝不是一样，希望我们在无忧中老去。

 

快过年了，最近听得比较多的是同龄人埋怨自己的父母：一辈子都在省钱，却从未省心；不知何为放松和享受；无论自己是青年还是中年，甚至已白了头发，在父母眼里，始终是那个需要凡事叮嘱的兜尿片的小孩。

 

那天下船后我们一行人在停车场等我家大叔把车开来，下一波游客正陆续到达码头，车子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我一边留心着互相追逐嬉戏的孩子们，一边搜索着迎面而来的每部大车。这时一辆小卡片停在我们面前，卡车后面堆着七八个装满东西的黑色大垃圾袋。朋友诧异地问我，怎么有人跑这儿倒垃圾来了，我看一眼副驾驶座上打扮极其精致的老太太，突然恍然大悟，垃圾袋里是他们的行李吧，因为卡车开篷，又下着雨，这是用垃圾袋套着行李箱避雨呢。

 

司机下车在搬轮椅，穿着破旧的老黄色粗布厚外套，胡子拉碴，扛东西走路都略显吃力，我很难把他和座位上精致的老太太配成一对。可他们谈话的语气明明就是老夫老妻。我真好奇他们要去坐哪搜游轮，怎么用得了带这么多行李。老太太还坐轮椅。

 

朋友大高个子，主动上前帮老先生搬行李，转身告诉我：“哇，每只箱子都好沉。”

 

老太太下车后，很感激我朋友帮他们，特意划着她的轮椅过来道谢，虽说是道谢，姿态气势却很不一般。她体态微胖，把轮椅坐得满满，穿着粉色套装，盘着发，发髻上插一朵玫红色的牡丹花。脸上化着浓妆，眉毛挑得高高的，桃色口红。

 

我忍不住问她要去哪里？竟是和我们一样的船，走四个晚上。

 

实在没好意思问，为什么带这么多行李啊，后来想想应该每个箱子里都有一件豪华礼服吧。朋友说，估计每件礼服都带了配套的鞋子。

 

如此会玩会享受老年生活，津津有味的劲头，看得我们好生羡慕。

 

每个周二都是他去公司上班的日子，我通常周二尽可能不安排任何活动，安安静静享受一个人在家的清静。他一早电话打进来，说Jacob打他手机，春游的报名表忘了交，得中午前送去学校办公室。

 

“你出门逛街吃饭时，顺路送一趟过去吧。”他电话里这么交待。

 

我啼笑皆非，在电话这端笑着摇头。在男人眼中，似乎逛街吃饭理应是家庭主妇的日程安排。殊不知，我若在家呆一天，这一天可是从早到晚没个停的。

 

大部分的付出诸如洗碗、洗衣服叠衣服换床单、收拾房间这些，没人看得见，做菜还好一点，至少有端上桌的。貌似这类家务找个替工随时可以做，不耽误什么，以至于常被忽略不计，或不被看重。虽说我是边做边享受，当家务是减压的放松的，但操持间用心的摆弄和爱里的经营，却是这个家除我以外，没人可以取代的。

 

“洗完澡的脏衣服，丢进浴室门口的篮子里；早上起床，掀开被子打开窗。地上的玩具要收拾好。”这样的指令每天都在重复，我宁愿喊多几声，也不愿飞速替他们做了。为的是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这个机会童年一旦错过，以后再养成就难了。我不想等他们成人了我老了，我还在喊。我宁愿现在多唠叨。

 

“妈咪，你帮我一起涂颜色吧，我来不及了，太多功课了。”Josh昨天下课拿回家好多前几天请假时拉下的功课，还有一张上学一百天的海报需要做。昨晚，他一边涂颜色一边喊我，语气从请求渐渐成了命令。

 

彼时我正在做教会的海报，还有几张ppt，跟他们提过，暂时不要打扰我，只有Josh不记得。

 

“Joshua，这个是你的功课，你该自己做。妈咪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听到Jacob在一边对Josh这么说。

 

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一眼，心在那一刻暂停。我把Jacob的话，在心里重复好几遍。“妈咪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希望日益老去的这一路，每天都能活出这句话这一刻提醒自己的果效，“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很容易就蹉跎了岁月，觉得日子就该像游轮上那样，吃吃睡睡跳跳舞。还好只有四天三夜，日日这样山珍海味，恐怕胃也消化不了。昨天我喝蛋白粉，吃红薯过一天，浑身舒畅。身体和心灵都需要休息没错，但这种休息若不是为了更好的开始，开始去做更重要的事，这休息就失去了意义。

 

“是啊，我是功课比你多。但我功课做得越多，我就越聪明。”Jacob对John这么说道。我一瞄他面前，的确堆着成叠的功课。出发前，Jacob问老师要未来缺席几天的功课，老师回他一句：“好好玩吧”，没给。到底也还是补给了。之前没给，是怕他带着功课上船，玩不好吗？有意思的老师。

 

Jacob一边说一边还做个身强力壮的动作。我忍不住笑了，吃苦当作占便宜，不愧是我儿子。他若能坚持这样勤奋，未来不可限量，我算是发预言了。我眼里，Jacob的毛病是太调皮。当然在他老师眼里，Jacob的调皮倒成了他在班上之所以Popular的优点。我总爱问他们，今天老师怎么说，老师怎么看？巴不得从他们的老师那里多学点育人的智慧。常常耐心不够用，需要充电。也需要用别人的眼光看自己的孩子，比如，上帝的眼光。

 

Josh最终完成了他的海报，和往常一样，令我惊叹他对色彩的敏感和大胆。大家都替他鼓掌，可惜我忘了拍照。希望等他拿回来后我能拍一张留存。每次我赞叹的眼神对他都是一种激励，我能看出来，我知道他需要这个。很想让他知道，这是真实的感动，妈妈没有夸张。

 

John交给我一张他对于惊叹词的分析报告，老师给了三分。我已经从Jacob那里得知，他们这学校这学期，几乎不会有人拿四分。John拿报告给我，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些赞扬。不过这一次，他不仅仅是拿给我，还给我解释了一下。他不像Jacob这么看重功课，Jacob要求样样完美，只愿做首不做尾。John却凡事OK就好，最怕出众，连好看的衣服都不愿穿，力求默默无闻。眼看他主动找我谈功课，我有点激动，拥抱他，告诉他，他若能把眼光定睛在高处，不满足于现状、不仅仅只关心自己的事，就是这一年最大的进步了。我看好他。

 

每个人，每一天都有一点点小进步就很好，未必丰功伟绩才值得点赞，未必要和别人去比较。比昨天的自己好一点就已经足够。全家人都愿坦然前来，和我分享他们的快乐，家里的这一风俗若能够保持，就算是我的进步。我对自己的要求不高。

 

但还是想列份新年计划，至少有个目标总是值得盼望的。希望这周能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