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个绿树如云的城市，车子兜兜转转在街道上穿梭，狭窄的马路和平常开惯的不同，与其说是减压倒有点像探险。好在凡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

 

即使已为人母，依旧喜欢带着自己去冒险。喜欢去陌生的地方看看，喜欢尝试新的食物、喜欢聊天，喜欢洞察喜怒哀乐背后的隐情。或者，找一个同样热爱生活的好朋友，一起豪爽地清扫尘埃。

 

混了点新品种猫砂后，Miu Miu接连二天在安安的被子上撒尿了。

 

“你怎么啦？”我揉着她细细黑黑的毛发，低声问她。她张大双眼看着我，不逃，在我手心里娇媚万千地扭着腰。粉红色的小嘴不停钉到我的手背，凉凉的。一张脸上写着“我好无辜”。

 

我去把旧猫砂和新猫砂的比例调了调。果然就没事了。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我对猫咪们没有要求。

 

想想这辈子，他们只在我们的室内生活，这片屋檐就是他们的世界，不免有点凄凉，总想尽可能让他们快活度日。

 

对儿子们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每日份内的事完成：作业、阅读、练琴、吃完碗里的饭菜、多喝水、收拾自己的房间、整理换洗的衣服、陪猫猫狗狗亲热。

 

完成这些事情以后可以玩一会儿，周中不碰电脑，周末可以玩电脑游戏，打比赛。我家是不看电视的。周末看个电影、周末Daddy还会带儿子们去骑自行车。平日若晚上有时间，就去门口公园跑跑。

 

毕竟现在都上学了，其实自由的时间已经相当少。我总是怜悯他们的。

 

越来越发现，同他们说话轻轻的就可以了。和猫猫狗狗一样，儿子们一早已掌握了这个家里的各项规定，只要凡事遵守这些规定，生活起来还是很轻松的。他们有吃不完的零食和玩不完的游戏。各式最新的玩具Daddy都会替他们扛回来，前提：做好自己的本份。

 

偶尔我对他们大声讲话，John会很诧异地问我：“Mom, Why you so mean?”我知道学校里老师都是轻声讲话、非常和气的。

 

好吧，我岂能不如老师。

 

其实但凡吼叫式或威吓式的教育到了七岁以后就不起什么作用了。因为孩子们去学校日日接触新鲜事物，看到光鲜亮丽的一面，知识面广了，文化修养和内涵也上去了。做父母的若依然保持愚昧的管理作风，终究会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不屑。久而久之，要不对抗，要不，可能就是沉默了。

 

见过不少正处于青少年时期的孩子，已和父母没有话讲。除了日常最基本的生活起居的沟通，几乎没有任何思想层面的交流。这现象社会上不少，教会里也有。为人父母后，我不得不常常深思，是什么拉开了父母和孩子这本身最亲密关系的距离。

 

老公的大女儿Tiffy十六岁，我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她未满八岁，她二岁的时候妈妈跟别人走了，她没有享受过母爱。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呢，看着我肚子一次次大起来，一次次期待是个妹妹，直到最后一胎，她放弃了追求。好在她爱弟弟们，爱到骨髓里，弟弟吃剩的饭她端来就吃，毫不介意。弟弟们也爱姐姐，只要姐姐在，就没我什么事了。姐姐会带他们出去玩，给他们做蛋糕、教他们抄写儿童行为准则。

 

她功课一直拔尖，读最好的学校，常年和老公的二姨住，因为离学校近。高中后二姨更是为了她，搬迁到学校附近，为了让她每天多睡一个钟头，又能下午参加课外兴趣小组。她读的是美国排名前十的高中，日日睡不足六小时。厚厚的永远都写不完的功课。我看了直接绝望，她却总乐呵呵的，不怕挑战。

 

因此，常常是一个月都没法回来一趟。回来时，也是成堆的功课在写，手里几十磅重的书扛来捧去。

 

他每晚隔着电脑陪女儿做功课到凌晨一点。他生性不善辞令，却知道用身体力行作弥补。每次看到他摆上自己的时间精力在女儿身上，我都很感动。因为好爸爸，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会永远竖着，且日益高大。即便未来人生遭遇低谷，心里的安全感也会充充足足地沉淀。

 

偶尔我去接她，一路上她跟我讲讲最新动态，这些是Daddy不知道，只告诉我一个人的：哪个男生喜欢她，为她魂不守舍了，因她的拒绝要转校了；哪个男生只是朋友，却很哥们的帮她出谋划策了；哪个初中时的姐妹淘，一进高中就开始谈恋爱，和她渐行渐远了。她至今没有恋爱，不是没时间，是没遇到喜欢的人。

 

我都尽量不插嘴，只是聆听。我享受聆听的过程，和她享受倾诉的过程一样，呵！我很知道。

 

我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给她零用钱，她惊异地问我“What for?”我说我每个月都会给你，但不是要你去姨婆那里存着，而是在放学后肚子饿的时候，买最好的蛋糕犒劳自己。和同学们去逛街时看到喜欢的衣服就买，不够再来问我拿。“我也赚钱的。”我无限骄傲的表态。我知道她是个节省的孩子，这个遗传自她爸爸。我必须时时刻刻提个醒，让她有花钱的意识。

 

我们之间更像是朋友，非常亲密的朋友。常常我看着她青春的胴体，滚圆的大腿，紧致光洁的肌肤，额头晶莹的汗滴，都会心驰神往。无限美好十六岁。我只希望她快乐，我对这个女儿真的没有要求。

 

她完全没有Teenage的问题，没有叛逆没有任性没有娇纵。我想这和她从小养成的日日清晨灵修祷告的习惯分不开，她凡事坚心依靠主，不仗着自己的聪明。事实上她的聪明是我在同龄孩子身上没有见过的，一个每天只睡几小时的女孩，居然可以利用上厕所的时间自学一门日语。数理化更是已经在学大学的课程。做菜烘焙的手艺决不输我。

 

其次，她虽经历过家庭的破碎，但我们都爱她，深切真诚的爱她，这份爱令她的心里没有阴霾。我真为能认识她，成为她今生的家人感到骄傲。也为儿子们能有一个姐姐作为榜样的表率觉得庆幸。

 

因为某些原因我一直藏着她，现在她十六岁了。按照美国的法律已经成人了。可以为自己作主了。我真为她高兴。

 

前晚和儿子们聊到年龄，他们突然问我“Grandpa呢？Grandpa在哪里？”

 

“Grandpa在我十岁时就死了。去世了。”

 

彼时大家正在吃饭，Daddy在加班，只有我一个人面对他们的问题。我说出死了的那一刻，屋里有三秒钟死一样的寂静。

 

“你十岁，那Grandpa几岁？”John到底大一岁，比较有理性思维了。

 

“他三十九。”

 

“三十九岁的人怎么会死?” 之前他们才在讨论某个同学的奶奶九十岁了活得好好的。就是吃多了糖，脚要Cut。因此他们提醒Josh别多吃糖来着。

 

“车祸，撞车。”

 

又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没有绑好[安全带]？”咪咪反应好快。

 

“我猜是的。”

 

我在车库打包的时候，John走出来，很轻声地问我：“妈咪，你可以给我看看我Grandpa的照片吗？”

 

我正在忙，让他等等。

 

隔了没多久John又来催我，我找出几年前放在博客上的一张爸爸的黑白照片。

 

“Grandpa很英俊，和你一样，对不对？”我问John，其他几个也围了过来。每次看到爸爸的照片，总会想起他那股天然的潇洒劲儿，由不得心生怅惘。

 

“Oh，I like him.”只有咪咪一个人发声音。

 

他们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也就散了。我瞄到眼角里兜着遗憾，但以他们的年纪，尚不晓得用何种方式面对这个话题。

 

因为他们有爸爸，我没有爸爸，这个事实多少让他们觉得有点不对。

 

“妈咪，你会活到100岁吗？”安安调转话题问我。

 

“不知道呢，即便活到100岁，那时我也快死了。”

 

“那我不要你活到100岁，我不要你死掉。”安安立刻修正自己。

 

我啼笑皆非。我不怕提到死，人一生下来就面临数归期的开始。我们的一生何尝不是一声叹息。不过，儿子大到可以和我聊生死的话题了，这个发现令我心里狠狠激动了一下。

 

手提电脑霎那黑屏，那种黑和回忆的通道一般，深不见底。我想起来几分钟前电脑提醒过我还剩7%的电，我正写得尽兴，没去理睬。

 

瞧，该来的总会来，避无可避。

 

弯腰去插电，也借电脑重启的空档去厨房倒杯参汤喝。隔着窗发一会儿呆。后院的果树渐渐绿得均匀，树枝儿摇摇曳曳和微风低诉情意。今天大男人去公司上班，四个小子还没下课。家里就我一个人和猫猫狗狗。宝贝们很乖很安静。我每隔四小时带狗狗出去上趟厕所。做了成堆家务，午休时间写篇博客，没想到写着写着又聊远了。

 

十岁那年爸爸去了天堂，光景如梭，我亦好好的活到现在，始终提拎着精神气儿，并未变得孤僻悲观小信，我猜是因为我得到的爱多。

 

天父的爱、妈妈的爱、妹妹的爱、家里成群表哥哥表姐姐，七大姑八大姨的爱。即便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但最后都交到了我的手中，掩埋入我的心底。直到今天，我依然心里充满无尽的爱可以毫不吝啬地给出去。我盼望我所有的孩子们未来一生中，唯一不会缺少的，就是爱，——可以给出去的爱。

 

我努力爱他们，直视他们的每个眼神，蹲下来聆听他们每个幼稚的话题；用无数个拥抱告诉，我很爱很爱他们。也让他们看到实在妈妈也很软弱，妈妈也有好多缺点，但妈妈极爱他们、接受他们任何的不完美、放大他们的每个小优点。而爸爸虽不像妈妈一天要说上一千次我爱你，但爸爸陪他们讲故事，陪他们看小虫子变成蝴蝶，陪他们骑着自行车去冒险，陪他们打游戏大叫过瘾、不姑息他们任何原则性的错误，教导他们改正……。这些极小极小的片断，会拼凑成童年缤纷的图画，此刻是享受，未来是回忆。

 

我只要他们心理健康，光明磊落的成人，我对他们没什么要求。我能做的只是不停的祝福和微笑。

 

嗯，西洋参炖桂圆，汤头甘甜，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