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上午，行政主管杨小姐来电话，说惠州监狱想请我去从事法律服务，问我什么时间有空。惠州监狱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法律援助定点单位，我作为所里从事公益服务较多的律师，只要我有时间，一般都会安排我到场。毕竟，我有七八年的初中和高中教学经验，与人沟通和交往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我查看了本月工作安排表，同意周五上午去惠州监狱，因为周五下午要参加在康帝国际酒店的律师研讨会活动。不久，惠州监狱狱政管理科周科长来电话与我具体联系，我答应周五九点在律师事务所等他们。

    昨天上午九点，我吃完早点准时来到滨江公园的律师楼。这时，周科长带着司机已经在楼下等我。我上车后，简要询问了一下惠州监狱的情况。周科长告诉我，有一名犯人不服罪，也不愿意申诉，而是采取绝食、吞咽牙膏牙刷等物品这些方式来试图自杀，希望我能提供帮助。我知道，我又一次要充当心理医生“出诊”了。惠州监狱正在申报国家级模范监狱，一旦有犯人在监狱死亡，一切申报努力都会白费。他们在想尽办法后，只能把目光转向律师。以前，律师只是出庭代理，后来开始代表当事人（单位）参与谈判、调查，甚至我们所担任政府法律顾问的律师还代表政府接待上访群众。也许，随着法制化进程的推进，律师会渗入到各种涉及法律和利益的空间。

    从滨江公园到惠州监狱并不远，不足二十分钟的车程。由于我是新手，而且考虑到中午可能会有饭局（无酒不成礼仪，所以如果有喝酒的可能性，律师一般就会不开车），所以我让他们派车接送。进了惠州监狱，周科长和侦查科马科长送来犯人孔某的卷宗，我需要查看资料后才知道如何与他沟通。

    孔某原籍河南省兰考县，曾因为贩卖妇女、强奸妇女被判刑十八年，前年释放。今年又因为强奸罪被判刑四年，十月底从广州某看守所移交到惠州监狱。我边查阅卷宗，边向两位科长询问孔某的情况。在准备就绪后，我经过安全检查通道，来到孔某所在的监狱医院。

    在五名司法警官的陪同下，我来到孔某病床前——由于多次试图自杀，孔某只能靠医院的诊疗来维持必要的营养。孔某看了我一眼，干警告诉他我是律师——我按照惯例出示了律师证，并派送了律师名片。听干警们将，前天他们通过惠州市宗教协会请到一位和尚来与孔某谈心，孔某却说该和尚“六根不净”，因为他穿着花衬衣、戴着手表——看来，和尚与律师一样，在公开场合还是要着正装（僧袍），不然很容易被误会。

    我与他从询问家庭住址、谈论河南省风土人情入手，他也慢慢接话，不再完全沉默。毕竟，我是湖北人，相对于广东人而言属于“外省人”，与河南老乡的孔某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从他几岁上学、几岁步入社会到来广东工作，谈到我以前的生活情况和今天的发展现状。要将一个人从自杀的边缘拉回来，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看到周围有人关心他，让他看到生活的希望。

   在交流了半个小时后，我开始与他讨论案情——他表示是被冤枉了，他根本没有与该女子黎某发生性接触，怎么可能是强奸？我站在他代理律师的立场上，帮他分析案情，从广州某法院判决书出发，借助他的陈述，试图还原案件真相。

    他是今年二月在广州认识黎某，他们都是租客。在交往一段时间后，孔某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黎某，于是向她表白，并表示愿意资助她开档口。此前，孔某在广州是做茶叶生意，有一些积蓄。今年三月二十九日，孔某在李某所租住的房间与她面谈，表示如果黎某愿意嫁给他，他愿意一辈子都听她的，并写下承诺书；如果黎某不接受，他就离开广州再也不回来。下午，孔某离开广州，前往汕头。第二天，黎某打电话要孔某回来，表示有话要与他讲。黎某当天赶回来，次日来到黎某房间，发现另一位男子赵某在里面。他们发生口角，这时警察赶过来，将孔某抓获，后来以强奸罪定案。

   我看了检察院的证据清单，提出了十点疑问：

   1、黎某说孔某卡她的脖子，为什么脖子上没有伤痕，甚至连孔某的指纹都没有？

   2、黎某说孔某强行脱下她的衣服，为什么黎某的衣服全部完好无损？

   3、黎某说她拼命反抗，并喊救命，为什么没有其他租客的证言？要知道，出租屋的隔板隔音效果很差。

   4、黎某的男朋友赵某作证，可是赵某根本不在现场，凭猜测的证据为什么没有经过质证？

   5、公安机关拍摄了作案现场，为什么没有孔某的指认和辨认？

   6、公安机关得知孔某在汕头时接到过黎某电话，为什么不查对通话内容？为什么黎某报警后，还会打电话给孔某让其回来（如果仅仅是配合警方抓捕，只要告知电话号码就可以监控），要知道，这直接关系到本案的性质。

   7、公安机关记录中，报案是赵某，陈述强奸情况也是赵某，为什么重视传来证据而不是原始证据？

   8、黎某出示了孔某的承诺书，为什么不查对承诺书的内容？要知道，这些也关系到本案的性质。

   9、赵某表示他与黎某是男女朋友关系，居住在一起，那么为什么没有查对二十九日上午赵某在哪里，他们住在一起为什么没有房东证言或其他租客证言？

   10、公安机关出示了黎某卫生棉上沾有孔某精液，为什么没有查明该卫生棉沾染精液的时间？不能排除是事后沾染。即使沾染，也只能证明双方可能发生性关系，而不一定是强奸。

   听到我的分析后，孔某似乎恢复了生机，他说会记住我的话。

   谈到他目前的心结，我说应该是三方面的原因：感情创伤（深爱的女人指控他强奸）、法律冤屈（被定性为强奸罪）、家人冷漠（父母去世，哥嫂不愿意认他）。他表示不是第一种，其他两种都有。我则从上述三方面再次分析给他听：感情的事看的是缘分，有些有缘有份，有些有缘无分，有些无缘无份。既然你们没有这种情分，就只能各走各路。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是你的，所以怎么努力也没用。法律冤屈，需要你自己去洗刷。在公安机关讯问、在检察机关讯问时、在法院查询时，你都可以为自己辩护。可是，你不说话，也没有请律师，对检察院的指控全部沉默，换了你是法官，也许也只能这样判决。沉默的代价，就是丧失辩护权。至于家人的冷漠，还是因为你收到法律的冤屈——如果能够洗刷罪名，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方面可以还自己一个公道，另一方面也可以获得家人的理解。

   孔某是七十年代初生人，比我大几岁。相对于平均寿命七十五岁而言，大家都很年轻。况且，他还有一定的经商经验。所以，要么通过申诉洗刷罪名，要么认真接受改造争取减刑或保外就医，要么熬过四年重新做人，一切都还来得及。得知他只上过三年学，监狱干警插话说在监狱可以完成小学到初中的教育，惠州监狱已经获得教育部认可，我也为鼓励他认真看书，学习文化，通过学习来忘记不幸。

    一晃两个半小时过去了，他说会认真考虑我所说的话。临走时，我与他握手告别，监狱干警后来告诉我发现他有眼泪。看来，我今天来惠州监狱，还是有所收获。中午我与两位科长说，如果能够让他恢复生的希望，也是功德一件。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单是我们今天的努力，如果对他或多或少有所触动，我们也会感到欣慰。

   马科长告诉我，国家计划将山区的小监狱合并到城市郊区的大监狱，以后广东的监狱就集中在珠三角地区的大城市郊外，一方面便于管理（大城市管理技术水平较高），另一方面方便生活（大城市的物质条件、文化条件较好）。我觉得，这是一种发展方向，那就是监狱不再是惩罚犯人的地方，而应该是改造犯人的地方。大城市得天独厚的条件，使监狱可以借助城市资源（例如教育资源、文艺资源、法律资源）提高管理水准和改造能力，从而使监狱成为犯罪行为的终结地而不是中介地。当然，监狱靠近大城市，也有利于监狱工作人员的队伍稳定，解决两地分居问题。

   律师参与监狱普法甚至心理抚慰，承担起心理医生的职责，也是律师的社会责任与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