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3月22日
前年岁末,与一群朋友逆行,去到雪后的浙江金华,在去“八咏楼”的路上,一直在背李清照写在此地的词《武陵春》。但是背了下句忘上句,依稀只记得“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一路沿着溪边漫步,双溪倒是就在眼前,却独独没见“舴艋舟”长成啥样。
前些天在报上看到蝗虫由绿变黑的小文章,上网拓展一下阅读,就看到了蝗虫嫡亲蚱蜢的论文,其中就讲到了李清照笔下的“舴艋舟”:
“舴艋舟”两头尖尖细长形,用蚱蜢来比喻真的很形象。舴艋,音同“仄猛”,虽从“舟”旁,但显然是从“蚱蜢”脱胎而来,正如王念孙《玉篇》中所说:舴艋,小舟也。小舟谓之舴艋,小蝗谓之蚱蜢,义相近也。以蚱蜢喻小船,极言其逼仄狭小。
蚱蜢在我们农场话里叫蝈蜢。每年初夏,野草茂盛,热烘烘的阳光铺洒在草地上,我们在杂草丛中捕捉跳跃的蝈蜢。
蝈蜢的个头一般都不大,两头尖尖,又瘦又小的样子,捏在手里不一会就死了。即便有人想捉了回去喂鸡,也嫌肉太少了。
草地里还有一种类似的昆虫,我们叫它“纺织娘娘”,难道它会吐丝纺织?我也不知道,人们为啥要给它这样一个唯美的名字。它的个头和蝈蜢差不多,头也小但不尖,最突出的就与身材不成比例的大肚子。
它看上去特别纤弱,通体嫩绿,翅膀薄得近乎透明。野孩子一般也不大捉“纺织娘娘”,似乎手指一捏,它的肚子就要爆裂,流出一滩浆液。
不过也还是有人捉的,养在草笼里,据说它的鸣叫很好听,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听到过。
真想捉了喂鸡的,应该是蝗虫,大概要到草茎和庄稼稍微粗壮些才会出现。我们小时候捉得最多的蝗虫,体色基本上是绿的,间杂一些枯黄。
蝗虫个儿较大,看上去“老结”有肉,有时候捉到特别大的,也会随手捡一大把枯草点燃,把蝗虫滋滋烤焦了,吃它头颈那点肉。
我们农场里也有麻黑的蝗虫,但远没有绿色的那么多,按生物学家的说法,这就是绿色蝗虫吃了含红色胡萝卜素的植物,发生变异的品种。也由此由“散居型”变成了“群居型”,成群结队飞上天空,乌泱泱遮天蔽日,俯冲下来吃光田地里庄稼的“蝗灾”,就是这种黑蝗虫造成的。
但我儿时在农场,从没见过几十只黑蝗虫聚一起,而一群蝗虫飞上天的“壮观”,就更没见过了。
有蝗虫的季节就有螳螂,螳螂正用有力的前爪,钳着挣扎的蝗虫,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我们从小就知道蝗虫是吃庄稼的害虫,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螳螂当然就是益虫。
我们儿时喜欢捉螳螂玩,因为它“老结”强壮,没那么容易夭折,比较“玩得起”。尤其是它那两个吓人的“大钳子”,可以用来吓唬女同学。呵呵,其实农场的女孩并不怕螳螂,再小的娃娃也在玩呢。
一年里蝴蝶大概是较早出现的,四月初,苏北大地油菜黄花灼灼开,留连戏蝶时时舞的时候,风渐渐软了,春就真的一天天暖和起来。
男孩子好象还没到招蜂引蝶的季节,只有女孩子才会去扑蝴蝶,蝴蝶在花丛中翩飞,看似悠扬,却也不容易捉到。捉到了也是被它翅膀上的鳞粉弄得一身,弄不好还落到眼睛里,吸进鼻子里。
我们农场里的蝴蝶多为“菜粉蝶”,是由菜地里的大青虫变过来的,颜色也单调,基本上就黄、白两种,很少有“彩蝶”。翅膀也小,造型平常,看它们点缀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拍拍照挺好,捉来玩一碰即散,实在没啥意思。
与其捉蝴蝶,还不如捉只红色的瓢虫来玩玩呢,小指甲盖大小,隆起半圆的“铠甲”,表面如漆器般光滑锃亮,红底黑点的简洁搭配,远胜过艺术家绞尽脑汁的迷彩设计。
偶尔在草叶上捉到一只瓢虫,我喜欢把它放在桌子上,看它四处逃窜,当它快要爬到桌沿的时候,在前面挡本书,它犹豫一会儿,就会向一侧爬去。
就这样爬来爬去、挡来挡去,也能玩上好一阵子。直到它不动了,我也无趣地离开。再一回头,发现它早已迅速地爬到桌边,一个跟斗翻下去,也不顾疼痛,一眨眼就逃之夭夭了——我也不追。
午饭后呼朋唤友,正所谓“人喊你不睬,鬼喊你直奔”,丢了饭碗就往外跑,呼啦啦冲向河滩,一个猛子扎进清凉的水中。
下午把自己从河水里撩起,穿着湿漉漉的短裤,长长的竹竿,梢尖上裹着一团面筋,沿着河边的大马路,粘树上的知了。
身在苏北的农场人,却把知了叫作“哑呜子”,那是典型的江南方言。我们小时候,“哑呜子”就是那种方头方脑的大黑蝉,公的会叫,母的不会叫。
据说蝉籽落到地上,会被雨水等渗透到地下蕴育十来年,才会裹着琥珀色的坚硬蝉衣钻出地面,入夜时分爬上树杆。等到天亮,太阳出来烘干了它们的外壳,背脊处开一道口子,知了就会从中“全身而退”。这个过程象极了如今的“大白”,都是背后开口,脱下密封的防护服。
干燥的热风一吹,知了的翅膀就干了、亮了、挺了、展开了,就可以蹬开树干飞翔了。所以在露水未晞的早上,我们常常可以看到树杆上用利爪趴着的,还没有脱壳的知了。
我们也捡了许多的知了壳,到收购站换钱,那是一味中药材,名字就叫“蝉蜕”或“蝉衣”。具体治什么病,中医这样解释:“蝉性蜕而退翳,蛇性窜而祛风,因其性而为用也。”翳,大概就是膜状的障碍物,比如眼角膜病变后留下的疤痕。
哦,还有更奇葩的,因为“哑呜子”叫得响,小儿受惊后“哭而不啼”,就拿知了壳的上半截剪下碾末,“煎汤调下,即复啼也。”呵呵,也不知是否真有其效。
至于那种叫声特别尖利的小青蝉,农场里好象是到70年代中后期才有的,那时我已经大了,不玩这些了,不久后就离开了那里,因此也不知道如今那样的蝉多与不多。
现在夏天回农场,明显感觉“宁夏”,不大听到知了嘶鸣,此起彼伏,热火朝天,空气在颤抖的氛围了。
大河边、马路两侧茂密的防风林被砍掉了,有树的地方必有粘胶带,每棵树上都被绕了一圈,光滑的粘胶带阻止了知了上树脱壳,勤劳致富的人们,晚上戴着头灯一只只捡了,拿去卖给喜欢“油炸知了”那一口的老饕。
我们小时候一个下午也能粘几十上百只知了,那是拿回家喂鸡的,只是偶尔烤个哑呜子,吃那有点焦香的“颈头肉”。我没觉得有啥好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足够野蛮,连知了也敢吃。
捉只大蜻蜓,用大头针钉在墙上,至少要比钉只丑陋的小蝴蝶爽朗气派多了,尤其是蜻蜓的翅膀是自然展开的,而农场里的“菜粉蝶”,翅膀是两侧竖起叠合在一起的,太小气,不好看。
在农场没有看见过蝗虫密集而飞,但蜻蜓集群低空飞翔,倒是常见的。大人讲“蜻蜓低飞,天要下雨”,蜻蜓低飞的天气,一般都闷热难耐,所以这样的场面我们都乐见其成,下一场透雨,可以把持续很久的暑热浇灭,入夜可以睡一个凉爽舒适的好觉。
天牛比较少见,但每年夏天随便也是能见到几只的,它象知了一样爬在树上,不过反应比较慢,因此见到了也很容易捉到。
捉了天牛就在它的脖子上拴根线牵着,或者提遛起来在空中甩圈,此时它也会张开翅膀配合着,作飞翔状。
与天牛玩法差不多的还有金龟子。
夏天里的有些昆虫,捉了纯粹就是喂鸡的,比如土狗子和屎克螂,它们都有个特点,白天钻在泥土和阴暗角落里,但到了晚上却喜欢聚集在灯光下。
那时候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苏北的夏天入夜后,屋里依然闷热象只蒸笼,所以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在屋外乘凉。而一刻也闲不住的小孩,更是聚集在屋山头、或者道路旁那几盏路灯下,一边追逐嬉闹,一边捉不善飞翔,突然从头顶叭里叭啦掉下来的土狗子、屎克螂,装进大口瓶里,带回家喂鸡。

当瓦砾堆、庄稼地里响起“瞿瞿”的残疾(蟋蟀)声,就意味着秋天到了,斗残疾大概是一年当中,农场孩子捉虫玩虫的最后一拨游戏了。
捉残疾通常都在宁静的晚上,听到残疾“瞿瞿”的鸣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声音听得最真切的地方,打开手电筒,聚焦在残疾身上,手掌拱成碗状,对着它既慢又快地罩上去。
当手心感觉到残疾跳动的时候,手掌疾速握起,又恰到好处,不能把捉到的残疾碰伤捏死了。然后拿出竹节粗细纸卷的套筒,顺着虎口间的小孔,把残疾装进去,回家之后再把它放进杯子等有盖的容器中。
捉残疾是门技术性很强的手艺活,捉的时候既要眼明手快,又要格外小心,不但不能伤了它们的肢体,连头顶两根须毛也不能丝毫有损。
残疾是难捉也难养的,所以每个家属院里都会有几个著名的残疾高手,通过个头、长相、体色等,辨别哪些才是好残疾,哪些短小精悍,哪些大而无当,毛豆、辣椒,平时和战前都应当吃些什么。
关键是聚众斗残疾时,高手都擅长“田忌赛马”,深谙上对中,中对下那一套。如果面对“上对上”的终结对决,听说用蘸毒的斗草撩对方残疾,“把它做掉”的阴谋也是有的。
我基本上就是捉残疾时帮人照照电筒,斗残疾时围观看看热闹的角色,作为奖励,人家送我几只蹩脚的草残,养在家里晚上听听虫鸣好入眠……
在我们农场孩子的界定中,只有尾部两根须、好斗的才叫残疾,尾部三根须的叫“三妹子”,而个子更大的就叫“油葫芦”,其实它们也还是蟋蟀,只不过是母的罢了,母蟋蟀不好斗,也不会叫。
哦,最后顺便纠正我几个一直搞错的概念,以为夏秋季节有人装在小竹笼里,挑上街叫卖的“叫咕咕”就是蛐蛐,还有前面说到的“纺织娘娘”就是促织,其实蛐蛐和促织就是蟋蟀(残疾)。
用微信“扫一扫”(或长按)下面的二维码,就可以轻松加入“上海农场人”微信公众号,阅读收听农场人有趣的故事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