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教乐地——《世说新语》札记十七
(2014-05-05 23: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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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名教与自然之争,是魏晋时代的核心问题。从其发展历程来看,经历了从调和、对立到统一的正、反、合三个过程。牟宗三认为:“自然与名教之冲突,以今语言之,即自由与道德之冲突。”道德是维系人类社会正常运转的伦理范畴,它的本质就是君臣父子,要求人们各安其分,循名责实,这本来是有益于社会的。但是,汉末魏初名教大坏,纲常崩塌,哲学家王弼试图调和名教与自然的矛盾,以“无”为本体,建立了“名教本于自然”的体系。此后司马氏篡魏,借名教屠戮名士,士大夫乃激而不谈名教,甚至否定名教,以“自然”为本体,以放达自任,要“越名教而任自然”,追求人的个性自由,其表率就是嵇康、阮籍为首的竹林名士。此后,裴頠著《崇有论》,乃是为了纠竹林名士、元康名士之偏,要弃“自然”而任“名教”,试图强化纲常伦理。直到玄学家郭象出现,才将名教与自然整合为一,以“有”为本体,建立了“名教即自然”的系统。
王澄、胡毋辅之等人,就是西晋元康年间承继竹林名士放达风气的狂放派。随着国家形式上的统一,西晋门阀世族政治、经济利益都得以强化,形成了追求享乐、奢侈腐化的不良社会风气,士大夫以清谈雅集为乐,主尚玄虚。贵游子弟则以狂放不羁为荣,或散发裸饮,对弄婢妾,沉溺于女色;或昼夜酣饮,任性不拘,以自鸣其高。
元康时期的中朝名士以王衍、乐广为首,有所谓“四友”、“八达”之说。王衍终日清谈,朝野翕然,谓之一世龙门,士人无不仰慕,形成矜高浮诞的风气;乐广尤善谈论,析理简约,宅心仁厚,尤重名教。王澄与胡毋辅之,则是“四友”、“八达”的核心人物,自命为竹林名士的继承人,乃狂放派的代表。他们“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胡毋辅之的儿子酣醉后,常呼其父字,辅之也毫不介意。胡毋辅之有次正在酣饮,儿子看到了厉声喊道:“彦国年老,不得为尔!将令我尻背东壁。”意思说彦国,你年纪这么大了,可不敢喝这么多,这要是喝挂了,我就孤家寡人光屁股对东壁了。胡毋辅之听得哈哈大笑,叫儿子入席一同狂饮。又有一次,“八达”来了七位,计有胡毋辅之、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和阮孚,他们散发裸饮,喝得昏天黑地。最后一“达”光逸来晚了,他想推门进去,守门人不让,光逸就把外衣扯掉,将头伸到狗洞中狂吠。胡毋辅之惊叹道:“他人决不能尔,必我孟祖也。”赶紧把他喊了进来,继续不分昼夜的狂饮。
“八达”之狂放大率如此。他们仰慕竹林名士的放达,却没有七贤的怀抱与理想,所以只能东施效颦,徒具行迹。难怪乐广会说:“名教中自有乐地,何必如此呢?”对此,东晋戴逵评论道:“放者似达,所以乱道。然竹林之为放,有疾而为颦者也;元康之为放,无德而折巾者也,可无察乎!”八达本无玄心,为狂放而狂放,不过是为自己的纵欲恣意找借口罢了。乐广所说的“名教中自有乐地”,可以说是“名教即自然”的先声。既然名教中就有自然的乐趣,又何必隐逸山林,甘老林泉呢?这相当于现代人说的“大隐隐于人海”。实际上是要为人找到安身立命的理论依据,将精神生活与世俗生活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