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美玉生烟》精彩语录-1-李商隐诗对我一生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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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字依据叶嘉莹《美玉生烟》整理
美玉生烟 加拿大西门菲莎大学(2013年)

她那春风化雨般的讲述,为古典诗词注入了新的生命。
这么多美好的灵魂,他们的精神,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谁让你比别人更敏锐、更多情,就得到了更多的悲哀。
第一讲 从《锦瑟》诗谈起

我只是一个诗词爱好者,终身沉迷在诗词之中,我觉得诗词里面有那么美好的东西,我愿意把我所体会的美好的东西传达给大家。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元好问(号遗山)《论诗绝句》其十二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色怨华年。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5:15

《送臻师》
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
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
14:35

叶嘉莹《咏莲》:
*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
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
#《迦陵论诗丛稿》从李义山《嫦娥》诗谈起(摘要)

李义山的诗,具有一种特别炫人的异彩。从内在的意蕴方面而言:义山诗思致的深曲,感情的沉厚,感觉的锐敏,观察的细微,既都足以使人情移而心折;而从外在的辞藻方面而言:义山诗用字的瑰丽,笔法的沉郁,色泽的凄艳,情调的迷离,更足以使人魂迷而目眩。一个真正的诗人,其所思、所感必有常人所不能尽得者,而诗人之理想又极高远,一方面既对彼高远之理想境界常怀有热切追求之渴望,一方面又对此丑陋、罪恶而且无常之现实常怀有空虚不满之悲哀,而此渴望与不得满足之心,更复不为一般常人所理解,所以真正的诗人,都有着一种极深的寂寞感,而义山这首《嫦娥》诗,便是将这种寂寞感写得极真切极深刻的一首好诗。

《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首二句写现实生活的“身”的寂寞,后二句写超现实生活的“心”的寂寞。而此四句又互为因果,互为衬托,融为完整之一体而不可或分。“云母屏风烛影深”写诗人所居处的室内之情景,“长河渐落晓星沉”写诗人所望见的天空之情景。“屏风”而饰之以“云母”,可以见其精美;“烛影”而掩映于“屏风”之中,可以见其幽深。而在此精美幽深之境界中的诗人,所望见者则为“长河渐落晓星沉”之景象。二句合参,自“烛影”及“长河渐落”六字观之,则此诗人必已是长夜无眠之人,更自其对所处之境界,所见之景象,有如此精微锐敏之观察感受而言,则此诗人必是孤独寂寞之人。
就因为人在孤独寂寞之中,才能有这种精微锐敏的观察和感受,所以此诗开首便有一种寂寞之感袭人而来。
李太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我初读义山这首《嫦娥》诗时,年岁不过只有七八岁。
我忽然体味出这首诗后二句的好处所在,而且有了颇真切的感受,这时距离我初读此诗时已经有二十余年之久了。
叶嘉莹*:大学毕业后于1948年春赴南京结婚,时已为国民党败退之前夕,南京市乱象纷呈,遂于是年十一月底随外子工作调动迁往台湾。时外子在海军士兵学校任教职,我则经友人介绍在彰化女中任教职。一年后,我产下一女,三个月后乃遭白色恐怖之厄,外子既被海军监押,半年后我携哺乳中之幼女亦与彰化女中之校长及其他几位教师同时被彰化警察局所拘捕,其后我虽幸获释出,而生活上则备经艰苦,久不事吟咏。其后曾偶于梦中得句,杂用义山诗足成绝句三首:

其一
*换朱成碧余芳尽,变海为田夙愿休。
总把春山扫眉黛,雨中寥落月中愁。

《代赠二首》
东南日出照高楼,楼上离人唱石州。
总把春山扫眉黛,不知供得几多愁。

《端居》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其二
*波远难通望海潮,硃红空护守宫娇。
伶伦吹裂孤生竹,埋骨成灰恨未销。

《钧天》
上帝钧天会众灵,昔人因梦到青冥。
伶伦吹裂孤生竹,却为知音不得听。

《和韩录事送宫人入道》
星使追还不自由,双童捧上绿琼辀。
九枝灯下朝金殿,三素云中侍玉楼。
凤女颠狂成久别,月娥孀独好同游。
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按:义山诗原句作“恨未休”,为押韵之故改为“恨未销”)
52:20
第二讲 李商隐诗对我一生的影响
其三

*一春梦雨常飘瓦,万古贞魂倚暮霞。
昨夜西池凉露满,独陪明月看荷花。
*连日沉阴郁不开,楼居终日困尘霾。
何知一夜狂风起,天舞飞花瑞雪来。
*雪后依然郁不开,楼居仍是困尘霾。
相思一夜归何处,梦到莲花碧水崖。
独陪明月看荷花。

《重过圣女祠》: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一春梦雨常飘瓦”李商隐的诗,虽然不懂,充满了诱惑力。春天是个做梦的季节,有很好的梦,他说这个梦,像雨丝一样在天上飘飞,就在瓦上。
是一个真的地方,山上有一个庙宇--圣女祠。李商隐从长安东西往来,常常从这里经过,所以他写《过圣女祠》《重过圣女祠》《再过圣女祠》。
萼绿华来无定所,不知道她在哪里,也没看见;
杜兰香去未移时,走了刚刚不久。
你想象,有个仙女刚刚要来,有个仙女又刚刚离去,他说你也都没看见。
《青陵台》

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
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
万古贞魂倚暮霞,美丽黄昏的晚霞,都是那贞洁、痴情的女子的身影。

《昨夜》
不辞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尘暗烛房。
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
但惜流尘暗烛房,人生衰老是必然的,死亡也是必然的,但是你在世的时候,心头的那一点心焰的焰火,有没有被遮蔽。
内心的那一点光明给遮暗了。
李商隐总是进一步写他的悲哀,写他的失落,写他的无可挽回。退一步说,你就觉得他更加悲哀。
独陪明月看荷花,李商隐是悲哀,我已经不是完全的悲哀了,我要陪天上的明月看水中不染尘土的荷花,这已经有一点转变了。
绝句二首(2007年):
连日愁烦,以诗自解,口占绝句二首。首章用义山《东下三旬苦于风土马上戏作》诗韵,而反其意。次章用旧作《鹧鸪天》词韵,而广其情。
我们今天尽讲诗,都是虚无缥缈的感情。

《东下三旬苦于风土马上戏作》
路绕函关东复东,身骑征马逐惊蓬。
天池辽阔谁相待?日日虚乘九万
风。

*一任流年似水东,莲华凋处孕莲蓬。
天池若有人相待,何惧扶摇九万风。
*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
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
就是李商隐诗对我的影响—你看我一生不管是悲哀是欢喜,我常常都是引 了李商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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