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小词修养境界之所在 #兴于微言

词是我们中国传统的文学形式之中的一种韵文的体式，

我们常常说诗、词、曲，

其实这三种不同的韵文形式各有不同的风格。

“小词中的修养与境界”。

“词”称作“小词”，两个原因：

1. 词的篇幅短小。

诗，长篇的诗，

杜甫《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白居易《长恨歌》，八百多字，不到一千字。

可是词这种文学体式，它是受局限的。

词：配合音乐来歌唱的歌词。

配合的音乐的曲调是中国旧传统留下来的音乐里，

有雅乐，有清乐。

雅乐：多半用在庙堂之上，是非常严肃的。

六朝以来的：清乐，是民间传唱的一种歌曲。

隋唐以来，从外边（通过丝绸之路）传进来的音乐：胡乐。

从六朝以来，宗教的音乐（讲经说法）：法曲。

隋唐以来流行的清乐，加上胡乐，再加上法曲，

结合起来一种新的音乐体式。

这种结合了传统的“雅乐”、南朝的“清乐”、

新传入的“胡乐”、佛教的“法曲”产生的一种新兴的音乐，

叫燕（宴）乐，演奏起来是非常好听的。

清朝发现的《敦煌曲子词》是当时在民间流行，

使用非常广泛，品类也非常多。

晚清，在敦煌藏经洞发现唐朝以来手写的卷子（敦煌经卷），

里边（背面）有很多当时流行的曲子词。

这些曲子没有人把它编印成书，觉得它庸俗，不典雅。

第一本编订成书的：《花间集》。

欧阳炯《花间集序》：因集近来诗客曲子词……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

#《小词大雅》P006

西园，曹操在邺都西郊所建，

园内有铜雀台、芙蓉池等等景观。

曹氏父子及建安七子常在那里聚会游宴，

因此他们的诗作中常常提到西园。

西园雅集便在后世成为文坛佳话。

北宋驸马王诜的府第亦建有西园。

大文豪苏轼、黄庭坚、秦观、晁补之等曾聚会于此，

当时同为座上客的著名画家李公麟将其绘为《西园雅集图》，

他们在花园中饮酒、作诗、写字、画画、弹禅、论道的情景，

让后人钦羡不已。#

诗人文士叫了一群歌伎酒女在宴席上演唱的歌词，

内容都是美女、爱情、相思、怀念。

诗言志，文载道，这些小歌词，

写文人诗客跟歌伎酒女的爱情：鄙俗。

宋人很多人不肯把词集编到自己的正集里边，编在附集。

这是词之所以叫小词的第二个原因。

篇幅短小，内容没有言志、载道的高雅内容，

所以说它是小词，一向被文人所鄙视。

一直到明代，很多人还是把小词的地位看得很卑微，

现在居然我提出来一个题目《小词之中的修养境界》，

这种写美女跟爱情的、不登大雅之堂的这样的作品里边，

表现了才智之士（有理想的读书人）的修养和境界。

先说一个基本原因，再说后来的人对它的认识。

小词之所以引起来读者想到一种修养和境界，为什么缘故？

小词写的美女跟爱情，

可以提升到一个很高的修养的境界的层次。

爱情是你把你真正的感情都投注进去了，奉献出来了，

这是一种很崇高的、神圣的感情：

你愿意完全奉献你自己，把你所有的感情都投注进去。

不管是对于学问、事业、工作，有这么一种境界，

对于学问事业理想的投注，

跟对爱情的投注有某一点相似之处。

可以从爱情的小词体会到某一种修养境界。

本质上专一投注。

还有中国道德一向讲三纲五常。

纲就是一个大的纲领，

为人，在社会上所应该遵守的三个最重大的道德法则。

君臣，父子，夫妇。

很多人从写爱情的小词里看到臣子的忠爱，

读书人奉献的感情投注。

本质上有这种联想的可能。

李之仪（北宋人）《跋吴思道小词》：

长短句于遣词中最为难工……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诗，不管四言、五言、七言，一般说起来都是整齐的，

词配合曲调来歌唱，曲调的长短不同，歌词的长短也不同，

所以叫长短句。

有言外的意思，不容易做到。

南宋刘克庄《题刘叔安感秋八词》：

籍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写放臣逐子之感。

屈原的《离骚》就是用美人香草来寄托这些才人志士的理想的。

托闺怨以写放臣逐子之感。

写闺怨、宫怨，男子不能够实现他政治的理想，

假托女子的口吻，表面上是女子的怨情，

其实写的是一个不得志的才人志士的怨情。

美人香草给人这种联想。

清乾嘉时代经学家，道德修养都非常好的学者张惠言《词选序》

传曰：意内而言外谓之词。

这段话有很多矛盾、缺点，

但是确实说出来了小词的一种特殊的意境。

传曰：古人书上有记载。

意内而言外谓之词，里边包含很深的意思（内心的含意），

而在语言表现出来了，就是《说文解字》中所指的“词”。

引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来讲后来的歌词的小词，

完全是牵强附会、比附。

后边说出来了一个真正的小词的微妙所在。

其缘情造端，本来是抒情的，写男女的爱情，

造端 从这个开始。

男女爱情可以引申、生发、感动，可以有很丰富的其他联想。

兴于微言，兴是兴发感动，引起联想，是从微言：

小词里不重要的语言中“兴”，

给了很深刻或者很高远的丰富的联想。

修养境界，就都是从微言传达出来的。

西方文学理论microstructure ，

structure 结构，micro 最微妙、最幽微的

王安石：春风又绿（到、过、满）江南岸。

这样就使它更丰富、更精微、更美妙了。

这种微妙的一个字，一个词语，它的微妙的运用，微妙的结构。“兴于微言”，读者要读小词，

你要带着一种对微言的敏锐的感受。

如果只看外表，配合不上，看不到深刻的意思。

要你读者本身有非常精微的感受辨别的能力，

你就可以从那微言之中“兴”，

就让你兴发、让你感动，让你联想，你就可以引申很多意思。

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

极命，发展到极致、最高点的时候，

就发生一种非常微妙的作用。

可以诉说，可以表达贤人君子最幽深的、最婉约的、最哀怨的、最悱恻的，“幽约怨悱”之情不就好了吗？

“幽约怨悱”还“不能自言之情”。

你有很多幽微美妙的感觉，

你没有办法用普通的话直白的说出来，

就是这样的小词让你说出来。

低徊要眇以喻其致：

说的时候要婉转低徊，说得那样的深刻幽微；

给你传达、寓托了一种情致，微妙的情致在里边。

不能说的，你在诗里边可以直说，诗里边不能够直说的，

小词给你另外的一种表达的方式。

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

这种让你有很多言外之意的感发和联想，

就像诗里边有比兴，小词也是，你不直说，

说美人、花草，但是你可以体会有非常微妙的东西在里面。

二、张惠言词中的儒家修养

《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

张惠言是清朝有名的词学家，编有《词选》一书，但是在中国文化史上，他其实是一个经学家。张惠言在易经方面的学问，对他的词学研究很有影响。中国这些读书人，读的都是孔孟之学，对于自己本身的品格修养，道德学问是非常重视的。我认为这五首《水调歌头》在中国词学史上是非常有特色的。因为早期的词都是写美女与爱情的，后来的词虽然有了比兴寄托，但都是指国家的、政治的，或者是自己仕宦的不得意，发一些牢骚。可是这五首词是张惠言写给他的学生杨子掞的。讲的都是求学、修身、做人的道理，这些道理本来实在很难在词里边写进去，但张惠言这五首《水调歌头》写得真是好，他把形象、情意跟他的理想配合得非常。他把自身的儒学文化方面的修养，与词的美感特质微妙地结合在一起了。

清代学者张惠言（1761-1802）《词选序》特别提出小词的微妙作用。张惠言是经学家，而张氏所最为精研有得者，是东汉三国时候虞翻的易学（是很注重“易象”的。因为《易经》的符号都代表宇宙之间的各种形象，它的义理就都是从符号的“象”里边表现出来。“道”是抽象的，而形象是具体的，道理可以通过一个形象表现出来。因此我认为，张惠言之词学，跟他精通“虞氏易”有很大关系。真正好的小词里面的种种形象，常常会在有意与无意之间流露出某种义理，张惠言研究过《易经》的形象，所以他对于小词的这种品质就一定会特别有他的心得/叶嘉莹：张惠言《水调歌头》五首）非常富于联想及推演的能力。

《词选序》传曰：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1866574/?p=2

12:15张惠言有《水调歌头》五首，《春日赋示杨生子掞》，写得非常美妙，用儒家修养来勉励学生的。

1st、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闲来阅遍花影，唯有月钩斜。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 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东皇一笑相语，芳意落谁家？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用五首写春天的美丽的小词，写儒家人生修养的几个不同层次、阶段、境界。一定要有对于文字微言的敏锐的感觉。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你做事有什么目的？是为了求名还是为了求利？可是宇宙、天地、大自然，没有任何功利的意思，就是这样子。天地之生长万物，自然而然，天地有好生之德。春风没有任何目的、追求，就给我们的世界妆点出万重花朵来。儒家讲以天地之心为心。任何人见到孺子将入于井，要有恻隐不忍之心，仁心，好生之心。闲来阅遍花影，唯有月钩斜：大家忙于功名利禄，没有眼睛、没有闲情去欣赏万重花。只有天上那一钩斜月。可是我被万重花这种美丽感动了。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非常好。天地给了我花，我以什么来报答？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江南铁笛，妙！铁是坚硬的，江南让人联想到的是温柔婉转。要吹美丽的曲子，报答春天，要倚一枝香雪：靠在树枝，开满了芬芳的雪一样的花。吹彻玉城霞：歌曲能上彻于天，直到玉城，天上神仙居处的所在。果然能跟玉城有沟通吗？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如此遥远，我不能到那里去。李白《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你有一个理想，你要追求，用你的全心全意，还没接触，春天走了。落花飞絮！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东皇一笑相语，芳意落谁家：仿佛听到春神东皇跟你说话，美好的情思、理想落空了吗？落到哪里去了？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难道你的追求这么容易就落空了吗？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你要想追求，春就在那里。俞樾（1821.12.25-1907.2.5，俞平伯曾祖），诗题落花，花落春仍在（道光三十年进士，1850）。书房：春在堂（苏州曲园）。苏轼《独觉》：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我眼睛看不见眼花了，有无数的桃李的花在心里边开放。要把春天留在心里，而不是向外去追求。

24:19-26：00 3th、疏帘卷春晓，蝴蝶忽飞来。游丝飞絮无绪，乱点碧云钗。肠断江南春思，粘著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银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 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但莫凭栏久，重露湿苍苔。李商隐：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响春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桂宫留影光难取/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诗经》厌浥行露。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5th、长鑱白木柄，劚破一庭寒。三枝两枝生绿，位置小窗前。要使花颜四面，和著草心千朵，向我十分妍。何必兰与菊，生意总欣然。 不管是种花种草，是种你自己的心田。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便欲诛茅江上，只怕空林衰草，憔悴不堪怜。歌罢且更酌，与子绕花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清者的持守，任者的担荷。

这里所讲的是儒家修养，如此美妙！看似不重要的语言，写出微言大义。

中主李璟《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杆。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三、张惠言与王国维词论之比较--温庭筠、欧阳修、秦观词释例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1866574/?p=3

20:15-29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

欧阳修跟秦观也写爱情与美女，有品格有境界。

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玉楼春》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 芳菲次第还相续。不奈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

春天就在面前，就应该好好地掌握。

欧阳修的一生，经过很多的挫折，在政治上经过了很多打击，欧阳修的好处，就是他能够遣兴，能够欣赏种种的景物，排遣他心中的忧愁。无处不是美丽，总为你的挫折而哀伤而埋怨，不懂得人生。在挫折困苦之中懂得欣赏、排遣，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有了境界。

写的也是相思、怨别，不只是现实的享乐，有了一种精神，有了自己的对于人生面对的态度在里面。

四、王国维三层境界说与接受美学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1866574/?p=4

1:30

王国维《人间词话》：

作者未必有此意，读者何妨有此想。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不许也。

不是伟大的词人，不会在词里面给我们这么丰富的感发和联想，

第一种境界，晏殊《鹊踏枝》：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相思怨别，是秋天的景色，槛菊愁烟兰泣露：栏杆边的菊花在朝暮的烟霭之中，带着忧愁的情态。兰花上的露水，都是哭泣的泪珠。移情的作用。女子是怨妇，她在忧愁她在哭泣。罗幕轻寒：秋天来了，罗幕有薄薄的寒意了，燕子双飞去。女子是孤独、寂寞、相思怀念的。

明月不谙离恨苦：天上的明月不理解、不知道我这个人的离愁别恨的痛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月光斜斜地从我的窗子照进来，从月升一直到月落，我一夜无眠。看着天上的圆月，想到我们的离别。写闺中思妇一夜的相思。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昨晚一夜秋风，把窗前树上的绿叶都吹落了，我一个人登在高楼，盼望我所怀念的人从远方、从天边出现。直到天涯路的尽头，盼望有一个人出现，期待。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相思怨别、闺中思妇abandoned wowen（弃妇）。写女子的相思怨别，也代表了男子的失落、男子的不得意，double gender（双重性别）。

王国维：断章取义，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一种境界。断章取义正是我们中国古代说诗的一个传统的办法。

《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贡说的是品德和修养，就像玉石像象牙，要切磋琢磨，使它更精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孔子说，这样的学生，我可以与你谈诗了。可以用诗来印证，诗歌是能够提升人的品德修养。这就是断章取义。不管全诗说的是什么，就是这两句，体会到修养品德的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为什么是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一种境界？一般人耳迷乎五声六律，目迷乎五颜六色。凡是要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人，一定要把眼前的遮蔽（虚荣、利害）去除、打开。独上高楼，成大事业、大学问，不是成群结队的、不是呼朋引侣的，才能有更高远的境界。这是王国维读词的断章取义。

第二种境界。柳永有他的理想、志意，不只是一个浪子，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影响非常深远的词人。

《蝶恋花》：竚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靠在高危的楼的栏杆那里，细细的微风吹过。望极春愁，远望，望到天边，都是春愁。天色慢慢昏暗下来了，苍然暮色自远而至。春草碧色，在晚上黄昏的烟霭之中，在落日的光影的余晖之中，写得非常美。一个游子、不得意的、失志的人，在一个春天的黄昏，竚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直到天边都是我的离愁别恨的忧愁。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我是一个孤独的、在外漂泊的、失意的游子。谁懂得我这份哀愁？疏：放松。悯亭户，哀盐民。他一生都漂泊在路途之中，谋求生活，一生不得意。年轻还可以听歌饮酒行乐，年老时，已经失去了听歌饮酒行乐的兴趣和能力了，你能够做些什么？我如果有一个追求的目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王国维说这是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二种境界。

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写的是元夕（正月十五）。凤萧，排箫。笑语盈盈暗香去，盈盈笑语，飘散着身上的衣香，在暗夜之中，一个一个从他眼前走过。蓦然回首，她一个人孤独地寂寞地，在灯火最冷落的地方。我以为这是辛稼轩说他自己。好的词可以给读者丰富的联想。王国维：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可是这种能给人丰富联想的词，非大词人不能道。

张惠言：比兴寄托，人家未必有。王国维说，有境界，人家也未必有。西方的文学理论：诠释学，诠释的循环（hermeneutic circle）。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读书、修养的种种背景，我们所讲的，我这个读者所看到的，体会的意境，不一定是作者的意思。我从自己出发，解释完了，回到的是自己--诠释的循环（自圆其说？）。王国维看到的几种境界，换别人，未必看到这样的境界。给诠释者的自由。显微结构（microstructure），非常细致的精微字句的变化，所提供的联想与暗示，读者可以有不同的反应。如果写出一首诗、一首词，没有人读，没有反应，就只是一个艺术的成品，没有美学的意义和价值，经过读者，才有美学的感受、作用。接受美学（aesthetic of reception）读者欣赏时，才产生了美学。王国维讲的是他（作为）读者的接受。王国维这个读者，有王国维的那种大事业大学问的境界的读者，才从柳永他们这些人的词里面读到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三种境界。没有王国维的修养，你读不出这三种境界来。这是读者的反应。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讲得最好的，是他读五代的小词。

五、词之显微结构与双重特征--南唐二主词之境界探微

六、词之潜能与读者反应--冯延巳、王国维词释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