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飞鸟，时鸣春涧中。 

第一句：人闲桂花落 ，一般讲到桂花，我们总想到的是秋桂，柳永有一首词说：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其实，桂花有不同的品种，除去秋桂以外，还有春桂。他说： 人闲-- 桂花落，不同的人写花落的感情也不一样，像李后主的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最后他说：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再比如杜甫说：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更愁人。 通常情况下，一写到花落，就让人联想到春天的消逝、生命的哀伤、人生的长恨。王维这首诗也写花落，但完全不同了， 人闲桂花落 ，这里边没有一点哀愁，他只是写人在闲静之中，看到花瓣一片一片地飘落，就是这样一种非常自然而美丽的景色给人的一种感动。花落就是花落，他表现得闲适而且幽静，但并不死板，它里边有一种动态。谢灵运说： 蘋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 那只是眼前所见的景物，而 人闲桂花落 妙就妙在他没有很强烈地写出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他内心本来很平静，忽然间一阵微风吹过，也许是听到一声鸟的鸣叫，也许是看到一片花的飘落，于是心中一动，刹那间与大自然中那些活动的生命一拍即合了。接着， 夜静春山空 。半夜的时候，山里一个行人都没有，所以是 空 。后边两句： 月出惊飞鸟，时鸣春涧中。就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月亮出来了，很明亮的月光把山鸟惊醒，你常常可以听见它们的叫声在春天的山谷间回荡。王维所写的境界大都是非常闲适、安静的，也只有在闲适、安静的境界之中，你才能够体会到大自然中这种微妙的变化，这是很奇妙的一种境界。

--选自《叶嘉莹说初盛唐诗》

盛唐诗人之二 王维 P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