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字依据

叶嘉莹先生《唐宋词系列讲座》

18-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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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

《唐宋词十七讲》第七讲之欧阳修（上）

 摘要整理

22:20/P205

最后的两句话：22:20

敢陈薄伎，聊佐清欢。所以你可以看到欧阳修他的这种意兴。就是说，他能够使生活有一种情趣。而且他为什么给他起一个名字叫做“六一”？他所谓有“六一”，他说我是有琴一张，有棋一局，有酒一壶，有书一万卷，有金石逸文一千卷，以我一个老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故自号为“六一”也。我们说人生自其变者而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万物与我皆无尽也。这是苏东坡的话。另外我们如果套用他的这一段文章来说：天下自其可赏爱者而观之，天下也有很多可赏爱的；天下自其可悲慨者而观之，天下也有很多可悲慨的事情。而欧阳修的修养，正是透过了悲慨（不是说没有悲慨）来看到它可赏爱的一面。这是欧阳修的修养，欧阳修的他一种品格、他一种情操的，他平生的所有经历的一种结合。

陶渊明《时运》序 偶影独游，欣慨交心。

但恨怜蘼二仲，室无莱妇。抱此苦心，良独惘惘。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偶影独游，我一个人，陪伴的是我的影子，春天的景物这样美好，我一个人出去游春，是欣慨交心。我内心中有我的一份悲慨，但是大自然的人生，也有它美好、可欣喜赏爱的一面，那是欣慨交心。

以无生之觉悟，来作有生的事业，你才不被这些利害物质的欲望所迷乱。要以悲观的心情，过乐观的生活。是透过了悲慨的欣喜和爱赏。有的人悲哀，就对于世界都痛恨了，都抱了悲观了。有的人盲目地享乐了，可是有一些有修养的人，有情操的人，他们虽然认识了人生的可悲慨的一面，但是他们也仍然能够看到人世之间的那个可欢欣可赏爱的，自其美好者而观之，天地之间有不少美好的事物。而欧阳修写这十首《采桑子》词的时候，可以说就是抱着“欣慨交心”的这样的感情来写的。

而他这种我说遣玩的意兴，你要使你的悲哀、你的痛苦，“遣”，是把它排遣了，“遣”,是把它遣走了，排去了。玩，而且你能够换一种就是欣赏的、赏爱的心情。

他这十首词，我们现在没时间来不及仔细地每一首都讲，我们只要简单地读一遍，你就会发现了，他每一首词的第一句都是“西湖好”，而他后边所描写的西湖的景物，无论是任何的季节，无论是任何的天气，没有一时一处不美好的。我们只要念一遍，就可以体会到他遣玩的意兴。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这西湖真的是美好的。

（你看欧阳修这一首词把西湖写的多么美好。轻舟短棹 是写他自己游湖的轻松愉快； 绿水逶迤 是写湖水的美； 芳草长堤 是写湖岸的美。 无风水面琉璃滑 以下几句，是写湖上行舟的情趣，充满了赏玩的意兴）

春深雨过西湖好，百卉争妍，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    兰桡画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间，水阔风高飏管弦。

你看笔力之饱满！温庭筠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杜甫 种竹交加翠，栽桃烂漫红

百卉争妍，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诗人的这种赏爱的情趣，

前半首这样的浓烈，后半首这样的悠扬。这是欧阳修的另外一个好处。

欧阳修的诗词、散文，他有一个特色，欧阳修的一切的作品都是姿态的美。

苏洵赞美欧阳修--揖让进退，有执事之态。

唐宋八家文都好，每一家的风格不同，而最有揖让进退，俯仰抑扬的姿态-欧阳修，那文章写得很美的。

他的小词也是如此 百卉争妍，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兰桡画舸悠悠去，

一下紧张，一下就放松了。俯仰揖让，有这种姿态。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船行在水面，而水面有天上云彩的倒影，所以 行云却在行舟下 ，你看，这景象多么鲜明、多么新鲜，多么富有情趣，富有想象能力的这样的描写。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垂柳栏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真是写得好！

这是经历了人生的苦难，有了这样的体验的人写出来的。花是落了，柳絮在飘飞，栏杆外面一棵茂密的长条的垂杨柳树，在春风之中，尽日地摇摆。那姿态的袅娜悠扬，那种经历过繁华以后，到万紫千红总是空，那种余情的，带着觉悟的，带着哲理的那种荡漾。这是很难讲的，但这正是北宋初年大晏就是晏殊跟欧阳修的词的特色，也是从冯正中所发展下来的、在这一个阶段小词的最高境界。

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

如果小词你不能够写出来这样深远悠长的含蓄的意味，如果你只写一些脂粉红颜、肤浅的那样美丽的女子的生活，小词的内容就果然是空泛的，就果然是淫靡的。

同样是小词，同样写美女，同样写爱情，有什么样的层次等级的不同。等一下我要举例证，我只是现在说，在这样的小词里边，有一种哲理的意味，有历遍人生的一种体会，这是很难讲的。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     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州白鹭飞。

他写的那种浓烈的时候，何等的浓烈；写到悠远的时候，何等的悠远。他没有写我对于人生的觉悟，他并没有说，我现在要写的是哲理、我的觉悟，人家没有写。他前边所写的 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 我对于繁华的生活，也曾经有尽情的享乐。当繁华过去了，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州白鹭飞。 小词里边所传达出来的人生的体验和觉悟。

第十首 平生为爱西湖好，来拥朱轮，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     归来恰似辽东鹤，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

他的遣玩的意兴，之所以不是一般很肤浅的那种欢乐的追逐，因为他是透过悲慨来写的欢乐。“遣”是对于悲慨和忧伤的排遣，而转为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