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除夕前的第几天，已记不清楚。只记得那天天很黑，我与朋友聚会很晚才回。
    我住在市内新建的小区，这里人很杂。不到年关，大多数住户早已携妻带子回老家或外出了，整个小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家夜晚还能见到灯光。
    因为酒喝得太多，回来就睡了，谁知半夜闹肚子，顾不上开灯就冲进卫生间大解。
    蹲了一好会儿还不见完，我只好继续默默地蹲着。忽然，我听见楼下有响动，似乎有人爬楼，靠墙听一听，果真有人。我突然有想吓吓那人的感觉，于是我将手纸贴在脸上，然后挖出眼睛和嘴巴，对着窗户晃脑袋。
    我家住二楼，那人很快就爬了上来。他拿出工业用的大嘴钳子开始剪防盗网。我禁不住嘘了一阵，那家伙立即将脸贴了过来，我依然摇晃着脑袋，他竟然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我突然呵呵笑笑，本来就疑惑的他顿时呀的一声掉了下去，墙外顿时传来沉闷的声响和痛苦的呻吟声。
    本来可以冲出去抓他，但我还是继续地蹲着，直到听到那一瘸一拐的脚步声走远才回房休息。我知道这是在给他机会，也是在给他尊严，但愿他能够因此醒悟。

（二）

    之所以不去抓他，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五岁那年，父亲患精神病，母亲陪他外出治病，家里只留下我兄弟四人，最大的只有13岁，最小的仅3岁。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月亮很亮，照得院子像白昼一样。因为父母走有半个月了，我们都很想念，兄弟几个抱在一起偷偷地哭，直到深夜才相继睡去。
    后半夜的时候，我忽然听见院子里有悉悉倏倏的声音，继而是人轻轻的脚步声，我感到大哥浑身颤抖，想他一定像我一样听到了什么。但比大哥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不怕，想看看是谁。于是我翻身下床，将用于送鬼神的火纸贴在脸上，站在堂屋正中央。
    不一会儿，我听见轻轻拨门声，一点点，一点点，终于门被拨开了，一道强烈的月光从高大的门照射进来，洒在我的身上，我能感受到通体明亮的感觉。那人将头刚伸进来，惊讶地看我，我立即直上直下地跳起来，一种苍白的哈哈声从嗓眼里发出，是那样的阴森和冰冷。那人一见突然掉头就跑，我跟着出来撵，还没出院门就听见“啊”地一声，继而“扑通”有人掉进了塘里。
    我家左边是张圩子，右边是李圩子，左右不到二十米都是旧时地主家的寨沟，埂高水深，我能听见水中挣扎声，但不敢出门，而是将院门再次栓紧。
    第二天，听说张老大落水了，被人救起时眼睛都白了，从此病倒，三月后死了。
    这老伯平日待我很好，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作贼，他去世时我心里很难受，独自座在他落水的地方，伤心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
    父母回来后，大哥偷偷把这事告诉了她，多少年后母亲还嗔怪说：“这孩子天生就是做鬼的料！”我不知道这是褒还是贬？不过我出生在三月四日，确是鬼节的第二天。我喜欢在黑夜中静坐，默默地看月、听虫子叫、思考，因父母的话说，也有点“像鬼”，因为他们常常会被吓一跳。

（三）

    如果说吓死张老伯带有恶作剧性质，而1988年的这次就纯属偶然了。
    那年冬天，我家窑场放假，工人都回去过年了，场里的零售部需要人看。当时我正在上高三，第二年就要高考，于是主动要求每晚去看零售部，借机逃避影响，可以集中学习。在那，我每晚都很晚才睡，也许受“我日三省吾身”思想的影响，临睡前总喜欢关掉灯默默地坐思。
    那夜天很冷，刮着呼呼地西北风，不时有冰渣敲打窗户，叮叮作响。
    过了许久，听见大路上有人走动，不一会儿有个人来到窗户边，轻声喊我哥的名字，我没有应，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于是那人开始用铁器拨门，我立即警觉起来，顺手操起那把防身用的杀羊刀，但我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
    门终于开了。那人走进来，径直去货架取东西。我突然冷笑几声，那人迅速回转身，用电筒照照我，然后像触电一般妈呀一声跑了。
    我重新关上门，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外边风声依旧。
    十年后，我在山西见到了他，他请我吃饭，从他眼神里，我依然能看到久违的那份恐惧。

（四）

    春秋战国时期，有个谋略家叫吴起，他写过一部兵书叫《吴子》，在这本书里，吴起讲到兵势时，举了个例子，说在上千人走动的街上，突然出现一个人，手拿砍刀，满脸鲜血，见人就砍，千人震慑，四处逃奔。于是吴起说，一千人抵不住一人，何也？因为他们没有心理准备，倘有一人当街拦截，千人会立即止步，齐声喊打。以前，我不知因何会吓坏这些贼，当我读到《吴子》时，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唉，世间最可怕的还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