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终于基本修缮，时间说长也不长，只有半年光阴，只是今年春夏雨水太多，修葺过程，多有不便。幸好有二叔和细叔、细婶、我哥在旁边跟着，积累了那么多年的杂物，才得以清理干净。

后厅的打铁机器清出去了，我想，那是最先扰乱老家清宁的东西，当然，这一家也踩着了时代的节奏，最先发了点小财。

前厅的杂物也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小部分无法动，因为那一家住的是公产房，听说没有房契，如今也不想重新修房子，就算了。前厅以前是小孩们追逐玩耍的区域，大房门前的破红砖上，我们曾经多少次在坐在那儿玩抓石子，光滑沁凉的。

这个下午，我坐在门前的大青石板石阶上，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冬天中午各家各户晒衣被的情景，两个方凳，梯子一架，几家人的都可以晾上去，院子各国国旗大展风采……

也仿佛看到那个荷香满院的夜晚，我回家晚了，一想到进门会挨骂，吓得半死，果然走到院子里，远远看见我妈，一个人坐在月光下的竹摇椅上……那阵子读初中，正是有秘密、搞盟约、专跟家长作对的年龄，几个小伙伴一到周五晚上，就疯也似的踩单车去市郊陈桥村家里聊天。那夜的月光里，整个院子都睡着了，我一辈子都记得……

也曾记得祭祀祖先时，太婆婆在厅上踱着，徐徐地说了一声：“你们这些宫灯，收起来吧……”那个时候，妇女们的内裤同竹子做成的衣架四角撑开晾晒在屋檐下，俨然宫灯。无论哪个时代，这都是不雅的吧。

还记得有一次，大冬天的，家里的老叔公站在院里晒太阳。老叔公一辈子打光棍，年轻时也不努力，当时他穿着一条旧阔脚黑裤，又在大声吹嘘着什么，我端着碗，坐在厅上的八仙桌前的条凳上扒饭，不知好歹地接了一句“乞丐裤！”结果，被老叔公追了跑着整个花巷。

写到这里，忽然觉得，我小时候，也是不省心的主儿啊。难怪，这么大一个院子风风雨雨，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也就只出了一个我，离了婚。

父亲叮嘱我哥装裱了《阿弥陀佛经》，昨天我一看，佛经刚好装在我小时候打床铺的小格子间里，那个格子间连着大房的后门，刚刚够一个条凳支起的床铺，学习的时候，我坐在房门坎上，床铺就成了宽敞的书桌，东西丢个够。

老爸这几年开始抄佛经，他抄过好几部，我私下里自作多情地觉得他是祈愿阖家安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毕竟这些年，即使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父母没有少操心，甚至还帮忙负担下一代。

也许老爸是觉得我们现在基本安定下来了吧，他开始说自己觉得很疲累。我可怜的母亲，似乎再一次成为母亲，每天细心地照顾着我爸。在她的晚年，她把她的专业一半给了事业，一半给了丈夫。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的婚姻，才是真正的爱情和亲情。

我妈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优雅。最后，她同意了修缮老宅，并且帮助姑妈把奶奶住过的厢房，也装修了，告诉独居的姑妈随时可以回来住。她还能和老树商量怎么设计电路、摆置厨房。

院子的一角，龙眼和桂花锯掉了老枝，新芽蓬勃；清明时节种下的荷已经过人头了；无花果叶子硕大无比；我们在惠来是用过的米缸，养上了金鱼，清凌凌地漂游在安静的时光里……

这两次回家，他们干重要的活儿，我闲着没事，就扫院子。现在的院子不大，飘飘零零的，有些许枯叶，我扫着、扫着，想起很多的事情……

听说这个院子是咸丰年间建成的，相对于它的年岁，我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交汇，我的见闻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瞥。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兴衰荣辱，我不能说它不过是西墙的日影、井上的青苔，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领受。

当我说：“爸，我们小时候打个桌子在这里吃饭”时，我爸说：“你要，以后也可以啊！”

好的，是到了常回家看看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