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2017-06-21 11:0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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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散文叶叶集 |
分类: 朝花夕拾 |
到广州参加高考评卷的第八天,刚好是父亲节,我提前在购书中心买了一个桌垫,白底黑字,印着国立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欧阳询的《心经》。很少给老爸送礼物,因为不知道能买到什么是他需要的,但愿这次他能喜欢。我想像着,他在临窗的圆桌前,写《心经》时,如果有时忘了,可以直接看看这个桌垫。
父亲不单写《心经》还写《大悲咒》《金刚经》《阿弥陀佛经》。他抄写经书,大概是两三年前开始的,当时我妈和我都挺高兴的,这个比捣鼓相机和修图好,后面两者,一既费体力又不安全,二既费精神又伤眼睛。不过任何事情,谁都别想劝得了我爸,除非他自己愿意,所以我们暗自欢喜。
记得他刚开始抄写经书时,是夏天,天气开始热了,他没办法到处溜达,午后就摆个圆桌在室内阳台上写东西。
儿子中考的那个夏天,多年卧床的奶奶去世了,虽然细叔把她照顾得很好,但是年迈的身体终于敌不过炎热,渐然离去。奶奶是一个在家修行的居士,37岁开始守寡。离世的那一天刚好是儿子中考第一天,考完之后,我们就回去参加丧礼。丧礼在隔壁巷子的佛堂里进行,天气时晴时雨,尽管已经简化,仍有整天跪拜念经的安排,年老的爸妈甚是疲惫。仪式办完,送走奶奶之后,大家聚餐一顿然后各自回家休息。
那一天天气很热,天地亮堂堂的。老妈太累,午后没有起床,我跟我爸坐在客厅里喝茶说话,我爸说天气逐渐热了,不能出去,开始在家抄东西,写佛经需要先在宣纸上打格子,才能写得大小一样,我妈帮他弄了几张,花了好几个小时。
我马上说:“我来我来,这个我能,像我们小时候画人物肖像一样那种?”老爸说是。
于是,我拿了铅笔和尺子,趴在爸妈房间的飘窗窗台上,一下子画了两张。
我爸又顺口念叨:“年纪大了,有时经书就记不住,常写一句看一下。”
我又来劲儿,马上领任务:“要不我帮你用铅笔写上去,然后您照着写?”父亲说好。
于是,我第一次抄写了《心经》,虽然曾经无数次念诵,但是落笔写出,连成一章时,觉得无比的庄重。我慢慢写着,“照见五蕴皆空”……
这时,手机跳出信息,一句“你在干嘛?”老树的。
我回:“在给我爸抄经书。”然后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过了一会儿,老树问:“这是你写的?”
我得意地回:“嗯,字有点怪是不是?我读书时同学都这么说。字如其人哪……”
老树说“嗯。好好写吧,珍惜,理解一下老人的用心,你老爸其实是想让你抄抄佛经,静一下心。”那个时候,我并不真的认识老树,这个解释大概是一个父亲最本能最简单的理解。
我愣住了,我还真没这么想,本以为终于有机会为他做点什么了,谁知老爸可能是这个心意。我看了那些铅笔字迹在淡黄的宣纸上,那么浅,可能真的也看不清楚的。
我抄完之后,奉还给老爸,他说好,两张就够。
我们喝了几杯茶,趁母亲还没有起床,我回房间拿了一张纸出来,故作随意地问:“这是昨天拿来的文书,您要不要看一下?”父亲接过纸,看了一下,很快还给我,只问了一句:“你自己能办好么?”我说:“能。”然后收好。
那一刻,我非常惭愧。我早应该结束这一切,放过我的父母,免得把他们的晚年拖在担忧和困惑里。
然后,爸爸叫醒我儿子出门了。那个黄昏,他带我儿子去一个山坳的荷塘拍荷花。他开着摩托,勇往直前,好像还年轻着似的。荷花真美,那么恣意绽放,那么安静优雅。那个地方,我到今天都没有去过,儿子去过两次,有时还会感慨那个地方多么静、多么美。其实在我爸妈的生活里,我缺位太长时间了,只顾着自己拼命奔跑。我常用爸妈的照片配图,在所有的文字里,爸爸只表扬过一篇,那是《一朵莲》。
小满那天,我回家,爸妈说没事下午想去湿地公园看一下荷花,就开新高速去。我才开过两三次高速,担心得要命,但是二话没话驱车直往,他在后面嘀咕:“这么慢,要是你哥,就110以上了……”下车,我妈问我这么开累不累,我开玩笑说:“您们强将手下无弱兵,还行。”
在之前和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爸爸是我Q空间里去得最多的访客。我爸爸向来孤傲内向不跟人多说话,他有多牵挂才会有空就来看,那空间里其实没有什么,连图片都没有。有一次我问老树:“有女儿的老爸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他呵呵笑了,作为暖心老爸,他能理解。
再后来,我爸就基本不用管我了。偶尔,他提醒我脾气要收敛些,好好照顾儿子,送他上大学,然后好好过日子。他会叮嘱儿子说我不容易,希望他学会感恩。
今年过年前的一天,我在学校值班,顺便把车开到花圃边上刷洗,两辆车放在一起,都是我爸爸买给我的,摩托是1998年买的。那个时候,我边洗边流泪,觉得自己很没用,虽然我爸爸总说钱有什么用,但是,我觉得我比钱更没用。
写到这里,走到这里,才明白父爱如山。
我去广州前一天,爸妈和老哥来巡视准备工作。老爸偷偷塞给我儿子一卷钱,都是十块二十块,用个小橡皮筋套着,说买东西时方便。这些天,听说他打了几次电话问儿子情况怎样,一直下雨要注意安全,儿子也叮嘱我要打电话去潮州。
我爸爸是老中医生,一个用得镜头拿得毛笔的中医生,一个有工作室却守着破案头的中医生。有一次我同学在群里说我爸本可以收多少诊金,却只收了多少,医德高尚,我笑了,这真是我爸!其实他绝对不是要这种赞誉,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这就是我爸爸,他有他的原则,只是,唯一,对儿女的关爱没有原则。
春节前后,我三叔在朋友圈里偶然发了几首诗歌,出乎意料地引起各方人士众多酬和,没想到老爸也起了雅兴,写了一首,然后我赶紧去凑热闹,摩拳擦掌地练写了几首,三叔指出平仄不工,给我作了修改,几首诗有幸跟长辈的作品一起集在《丁酉新正酬唱集》里。
我爸的:
勤求古訓如品茶,
仁心仁术是名家。
阅尽人间辛苦事,
大医精诚心不斜。
我的:
一
长街老巷凤凰茶,
桂影疏疏傍故家。
童稚呢喃今尚在,
儒林第里月初斜。
二
百味人生莫若茶,
山河万里总还家。
平常喜乐平常愿,
黄发垂髫笑靥斜。
三
朝出水云采岭茶,
青皋暮至访僧家。
寒山远火前尘事,
月挂天心疏影斜。
四
合卷收书一口茶,
清风两袖早归家。
安贫岂灭凌云志,
鬓发虽衰心不斜。
还有一篇文章也放在这里,这是我哥两年前父亲节写的,里面有我们的童年生活,有我父母的青年时代……相信我们能好好陪您们安度晚年,生活能越来越好。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上下天光的波澜壮阔,大自然赋予了生命深远的内涵。
父亲节前夕,特意陪父母去百多公里外的山村小镇,那是知识青年梦想开始的地方。战斗的汗水,有荣耀有委屈。那也是我出生的地方,童年快乐时光的天堂。
一路上,父母亲努力回忆着陈年往事,细数着生活点滴。共同之处,颌首称赞,感慨万分。偏颇地方,各抒己见,面红耳赤。
过去的生活来不及参与,传统教育家教森严。难为人子,只好干笑劝息。望着双鬓苍苍,一脸认真的劲,暗幸身上有他们执着的影子。几十年的夫妻,风雨同舟,吵闹不也一路芬芳走过来了吗?其实相爱容易相守很难,我欣慰我自豪。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小学三年的教材。以前觉得诗人笔下的情景抽象,但从他们时隔三十载重逢的一刻,我幡然大悟。
从半夜挎着急救箱,带着电筒,蹬着28寸单车,盘着十几里山路出诊,偶遇野狼的惊恐;到文化生活贫瘠,无聊之余,用报纸火药自制大炮仗,燃放快乐的轰鸣。俩老头谈笑风生,一室春日。这种既为同事,又是战友的简单无拘,让人羡慕。
旧时门诊部是个祠堂,后面是部队营房改造过的住院部,现在变成了崭新的综合大楼。生离死别,从小耳濡目染。一灯如豆的夜晚,五、六岁的男孩站在床上,踮起脚尖,趴在窗口,努力地张望着住院部。山区偏远闭塞,愚人大多喝农药轻生。医疗环境恶劣,胃肠灌洗尤为惨烈。将患者反绑于靠椅,一个按住身体。撬开口,用一粗木棍斜插其中。一人站在另一凳椅高处,不断用桶中井水向患者口中冲落。凄厉的叫喊,刺鼻的味道一,印象深刻,久不能忘。
很多人厌恶医院消毒液的味道,我却不反感。把‘飞鸽’牌玻璃注射器当作水枪,把检测血液的离心机当玩具,手术刀片的锋芒我是深有体会的。那些年掏过的鸟蛋,泥地里的滚打,田野中的撒过的疯……
白云苍狗,过客匆匆。碧波万顷,潮起潮落。站在海旁的岩石上,任风肆虐。远端父亲端着长短炮,四处掠影。心想:倘若有天带孙重游旧地,我必会好好诠释老骥伏枥的含义。
医者父母心。
嘿,老头!俺稀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