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渐尽。夜里我们约好隔天去看花儿。

听说，花儿开在一座古城，湘水笔架环抱的城，开在那条老街，古树参天，绿叶婆娑，童年的她穿着小花裙跑过……

那是她的城。于是，她带路去。

似乎每一座城市，都有一条叫做中山路的老街，虽然不知路过多少次了，她却从来不知街角伫立着禅师一样的两三株苹婆树——许是一直以来，树实在太高大了吧，高得超出她能够的视野。

初初见苹婆花儿，没有期待的惊艳。时近午间，长街行人不多，街道两旁老屋静默，木门紧闭，门下石阶清清凉凉，斑驳日影摇曳。蓦然间，春风穿街而来，花儿轻轻飏飏，御风而下，三三两两，如一群晚归的浣女，似一阵投宿的白鸟，雨点纷纷、水花溅溅、笑语盈盈。

王国维先生曾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可是，不知怎么的，喜欢感伤的她仰望一树一树的花簇，竟然觉得落得好啊，落在尚好的年华，给生命亮色的告别。

一切随缘，是苹婆花的花语。相传最早栽培的苹婆，是由唐代三藏法师从西域印度带到广东，首植于韶关南华寺。潮州中山路角的苹婆花，娇小粉白，单朵如一个小小的灯笼，娇羞内敛；簇拥在一起则像极夜空里的一束烟花，随时迸射、喷溅。

这小小的花儿，看似稀松平常，却是何等精致啊！如纤纤玉指轻轻扣住，中空外联，谙于造物的秘密，又讳莫如深，虚心相待。随着花期渐长，逐个松开——一指弃情，二指弃念，三指弃欲，最后，连命也可以松开，轻飘飘随风而去。

——不执著，就是随缘吧？

忽而觉得一般的潮州女子，有点像苹婆。都娇小、简单、随和、亲切，没有牡丹的大气度，没有芍药的大艳丽，也没有空谷幽兰的稀世气质，她们傍着大树，温和守家，相夫教子，锅碗瓢盆也好，琴棋书画也好，淡淡地过、浅浅地笑。

忽而想起那位将四月变成专属的旷世才女林徽因，这位缪斯的女儿，断不是苹婆可以比拟的。然而，她的情感世界犹如苹婆花儿。当她的爱情大到成空时，三个男子穿梭在她旖旎的世界里，虽然心伤，却也互不擦伤。一世情缘缕缕相扣、出出精彩。

一个人的心是空的，五蕴皆可纳。

一个人的心是空的，任何，来去自由。

——是为缘。

这位聪明绝顶的女子，原先的爱情是轻薄的。只是到了1930年之后，她陪着丈夫梁思成走了十几个省份、两百多个县、考察了两百多处古建筑物，协助他完成《中国建筑史》，并且把日后成为续弦夫人的小同乡带进了梁家。据说，当梁思成向新人示爱的时候，脱口吟咏的却是林徽因的诗句“忘掉腼腆，转过脸来，把一串疯话，说在你的面前”。

——人生，最大的爱是成全。

——包括，成全，风起时，我就走；时尽刻，我就落。

缘分只似风前絮，每一趟春来，愿你轻吟浅笑。花开是诗，花落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