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达山麓的农场时，已经傍晚六点半。山雨刚来，云墨浓黑，风急雨骤。

我拿起雨伞，开门出去，想去帮你们把小孩儿接进来。可是，孩子们没有来。

于是，今夜，我们就成了完全的小孩儿。

我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我们的爸爸妈妈都认识，我们的爸爸妈妈都认识我们的老师……是的，我们是一群住在南门的孩子，巷口的阳光里奔跑，庭院里的月色下游灯，然后嗖地一下子，来到了岁月的另一个路口。

我说：“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们了。”

你们说：“老师为了培养人才，我们不怪你。”

原谅我是一个疏淡而奇怪的孩子，一直赶路，又固执地与很多保持距离。包括现在，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

所以，你们说：来吧，带你回潮州玩儿。

那是我小时候的城啊，那里至今寄住着一部分的我啊。

于是，我殷勤地为大家倒酒。农场主自己泡的橄榄酒，他说冰糖下多了。

这种甜，这种浅，刚好溺爱。直到芬连喝四杯，亮出当年全城首批CALL姐的风采；直到丽真心感谢我为她觅得好老公——今晚回城全城最好的鞋子可以任我挑一双；直到我喝得脸比上衣还红，那是蔷薇的颜色。

此时的窗外没有蔷薇。新荷才露出蜻蜓一样的小角，淡黄的土种琵琶玲珑小巧似年少心事，山脚的橙花、桂花、柚子花，清香弥漫，细小、洁白、雅致，一如她们的青春。我蹲在树枝下，给伍伯伯拨开枝叶。你们说：伍伯伯亲自教你拍照，开心吧。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当我在枝叶下抬头望见伯伯苍老的手背时，瞬间心酸。有一二十年没有见伯伯了吧，去年他的身体刚经历了一场考验。当年那个小文艺儿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装模作样学拍照，学画画，他还曾特地留了一些书给我。今天，他说：“这头发剪得小孩一样，好。”

这些年，我遗忘了多少人事，我一直在干什么。

蒙你们不嫌弃，我可以不用装作合群地笑了，我仍可以任性地不认识，不懂，不喜欢。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有多喜欢这样的春夜，外面风雨交加，而我们有一隅可聚。灯光橙黄温暖，天井宽敞高深。我坐在天井的石阶上，抬望着远远的天窗。玻璃顶上四溅的水花必定吟唱着曼妙的曲子，此刻，天地苍茫，橙花甜香，万物蓬勃。烤炉里炭火摇曳，每个人都是烧烤高手，东西来了也不用谁要不要，直接分。当年我们不就是经常烧烤聚餐整吃的。

你们讲起当年在溪沙坝用月饼盒炒花蛤，讲起在凤凰山上过夜冷得受不了半夜下山买柴，讲起生日时戏弄谁……呵，谁没有荒唐少年事。

好多年了，大家是怎么过的，都不问。那些走过的路，看过的云，在这个路口，就付诸这一夜的酒茶，一饮而下。风一程，雨一程，相信留下来的，才是最好的，也相信最好的，才能留下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清欢如薄酒，相遇不易，相聚更难，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