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位小学同学建了个群，一开始只有三四人，且这三四人平日里也不怎么联系。到今天中午，这个群已经拓展到以100人为上限。

群里挺热闹的，某人一直呆着在边上，不敢去插话，因为太多名字听起来陌生，感觉好像进错群了，又或者时空错乱了。

直至昨晚，她被温柔击中了。

不知是谁人提出找找小学的照片，晒出来认认。于是，她在那两排黑白模糊的小片子赫然看到那个多年不曾想起的自己。扎着马尾辫，穿着母亲给她织的红白相间的海马毛线上衣，可恶的是，辫子上顶着一朵白底红线的丝巾花。那是她儿童时代最叛逆的印记，坚决不扎大红花。大过年的，奶奶很生气，数念了很久。

那一刻，有位同学说对她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那个样子里，老师喜欢她。她只好出来跟大家说谢谢。有人说，老师把她的《我的家庭》抄在黑板上。

这么风光的事情，居然她不记得。而她的同学，居然还能说出小学几个年级班主任和科任老师的名字。其中一位说，因为他常被叫去教务处，所以记得比较清楚。之所以想不起一些人，是因为从三年级开始几乎每年分班。当时的义务教育也够那个的。

大家一直在上面认人，为了说清楚，提到好多好多巷子。一时间，童年的记忆如訇然中开的蜂蝶纷纷涌来。城南以南旧事多，街巷井然交错，邻里亲朋敦敬和睦。那一群小小的活蹦乱跳的身影一下子倏然蹿过夕阳，咯咯的笑声回响在元宵的灯火里。

然而，说句实话。很多年来，当我偶尔回想起小学时代，首先现出的总是渺远淡蓝的天和高大参天的金凤树。那个小小的院子，三颗金凤树就足以覆盖了它。我并不向往它花簇热烈似赤霞的盛夏，相反，我喜欢清冷的冬末春初的早晨，树上秀丽的小叶子几乎都掉光了，站在树下，望上去，就似一副简笔画。常常去得早，到操场边上的老师住宅区里，井边，墙角，拣金凤树的种子。叫做种子比较合适吧？它的果实包在弯刀状的荚子里，崩开后四散，颗粒状的种子扁圆扁圆的，光滑如镜，浅灰褐色，上面有颜色深一点的精致秀雅的花纹。我很迷醉这种花纹，捡到时的惊喜和握在手心的凉快，至今记得。

再就是毗邻校门口的两户人家，也是印象挺深的。南边的那个小房子里，住着一个光头白须的老爷爷，胖圆胖圆，动作缓慢，常穿个背心。他所有的家当，包括厨房、洗手间全部在那个小房间里，站在门口一眼可以总览。老爷爷是画画的，专画佛像。巨大的画板，淡黄的纸从天而降，爷爷从最初的一个线条开始，到最后满幅华彩，这个过程，我基本每天下午上学前都去看看。那时，我大概比爷爷家的门槛高一小截，老爷爷家里有点乱，但画儿永远洁净地挂在那儿。小时候，是仰望。现在回想起来，更值得仰望——菩萨饱满的面庞、慈和的笑容和她身边神兽身上那种特殊的青色。

北边的一家是租借小人书的。那个奢侈！整系列整套高高码成几行。那个摊口，每天下午上学放学的时间，围了一大堆小孩。有时不一定要租，分几天去叫店主拿来看看，也就差不多看完了——当然，每天借到同一本书基本不可能。这种看法，有时一本得等好久才看完，有点着急。

我在那儿看个大概后仍去购买的一本叫做《大地的女儿》。应该是个希腊故事吧，讲的是冥王俘虏了大地的女儿，众神交涉之后，达成协议：这个美丽的女人一年必须有一个季节住在冥府，其他三季可以回人间和人们生活在一起。这个季节就是冬季。大地的女儿鲜衣香辇从地下出来那一刻，万物焕然蓬勃欣欣向荣；她的车刚刚隐入地下，宇宙霎时萧条冰冷，大地陷入沉睡。年年如是。不知为什么，这本书，小时候，我常常翻看，至今潜意识里仍觉得这个故事对我这辈子影响很深，也说不上影响了什么。

这是我小学时代最动心动情的几个场景，好像几乎跟学校没什么关系，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我至今觉得成老师的作文教学是非常非常英明的。那种教法符合小孩的认知特点，科学地实现了模仿到创作的迁移。这种做法，在现在的课堂上少看到。

当然，我也跳过了一个问题：小学时代你暗恋谁？装傻，一直是我的强项，从小到大。不过有时也真的傻，智商低的那一种。

在我们的生命里，一定有一些东西是与生俱来，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的。遇见谁，告别谁，如浮云聚散。这个谁，也包括自己。老树画画说：“我与我自己，不见三十年，一日偶相遇，一起回从前。”

呵，今夜我也回了一趟。南方海边的夜啊，春寒料峭。

那久远的，曾经就好。在这重逢的街角，微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