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夜时分，雨丝飘飞。关门，点灯，寒夜无客茶当酒。

那包在箱底里被遗忘了七八年的茶叶，沸水一泡，竟然香得让人绝望，直想大叫一声，又想一口下去，即刻封了口鼻，畅游溺死在那份醇香里。深山老梅，幽然出袖，一指断魂啊。

这茶，是几年前偶然在巷口小店托人买的，来自福建深山，几棵树只产给家人喝。店主托她姐姐给我带了一些，极便宜。

本来就好喝，想不到这么便宜的东西，经造化之手摩挲点化竟然酿出了这样的味道。

儿子有次说：“你以后会死于茶的！”

死于茶？多么风雅的死法！比起暴毙于车轮、哀绝于病床，不知幸福几千万倍了。殊不知，这有多难。

假设能守着一壶茶，慢慢从浓喝到淡，不管是活着，还是死着，都是人间好时节啊。

其实我说的珍宝，未必别人心仪。记得读大学时，我哥就笑我不会喝茶，尽喝些添了香料的老茶，他说好茶应该是自然的淡香，是茶叶本来的味道。

我不以为然。十八九岁只爱浓烈。

等我走着，走着，才发现茶叶的香原来有很多种，都好闻。而那些加了料的繁华和奢侈，往往对人体有害。

等我老着，老着，才体会外在的香味并不能增值内在的禀赋，你若清雅，盈盈一水，自有云影相投。当然，每一种花儿都自有爱她的人，富丽堂皇，也倾情折腰。

世间的爱，原与价值无关。年龄、职务、身份、名声……也是价值。喜欢就是喜欢。喜欢某种气息，只跟嗅觉有关。我看人，只凭嗅觉。

2

对于冬夜来讲，被子是另一个必需。

我甚至觉得，客厅的重点是沙发，而沙发的重点是有一条被子。

这一条被子，是小虫用来裹身过冬的。每一次夜幕君临，我都暗暗祈祷能变成一条胖乎乎的懒洋洋的虫子，躲进被窝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倘若管不了就是不承认，更好，白白不长一岁。睡着，睡着，春天就来了，中间省略一万字。

不知道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对暖，有着这样的需要。

几年前，当我还是个勤奋的孩子。深夜里，弄了两三个电热器取暖，坚持坐在桌前备课干活儿。如今我跟这个世界谈和了，我跟小朋友讲好了：高三了，你得怎样怎样。而老师，在这样的冬夜，尽仁尽义尽师德也不过就是拥被夜读——读你们腾龙走蛇的作文，然后，有那么一丝失望掠过心头。我只能说那被子让人舒服。

御风而行的潇洒，似乎正渐渐挥手告别。那个冬夜里背着画夹出门学画，回家时冷得牙齿得得叩响的女孩，永远住在心里。她曾爱得炽烈。但，那一张又一张的奖状，真的不如一条被子，尤其是这样的冬夜。

我想，如果我不是老了，就是寂了——要不就是困了。

好好睡一觉吧，梦里有新开的花儿，奔跑的影儿。

顺便记一下，校园里的睡莲睡了，整日睡着。冬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