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可爱的学生们 （四）  

小小少年

上午，我送小洪的母亲离开办公室，在门口看到了小洪，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这个少年，中考结束后就到亲人的工厂帮忙，放榜那天下午，我在路上看到他时，只见他额头、脸颊有三四处擦伤的痕迹，他告诉我说，做工时不小心弄到手指，跑去止血时一紧张摔倒了。本来就很瘦的他显得更瘦了。我笑着说：“好了就好，今天报告后，还接着去干，是么？”他坚定地点点头。他的母亲将带他前往金中报名。

这个少年，这个值得珍惜和培养的少年。金中啊，象牙塔的顶端，百年名校，请您一定认真对对待他！一如我们！中考成绩全区公办学校第8名，物理科满分，这个小孩的进步让小学教过他的老师分外意外。

我一直觉得，决定一个人能飞得多高、走得多远，最关键的因素是他内心的力量。

小洪有极强的内在动力。他自小失去父亲，温和的父亲、勤劳的母亲，他们的身影一直出现在作文里。记得初一时，他的文章发表在省教育厅主管的专业刊物上，按照我们班分享的习惯，优秀的文章都会在班里朗读，互相学习。同时被刊用的还有另一个同学的文章，然而，小洪的文章因为有提及父亲，我课前询问他可不可以读出来。我至今记得，他当时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说：“行。”这个少年，在初一十三四岁时就懂得面对了。

——所以，他身材细瘦，却有很强的威望；年纪小小，却有很强的自主能力、组织能力。

刚升上初二时，有一次小洪的母亲打电话给我，让我关注一下小洪，找个时间和他聊一聊，因为他很沮丧，有些不习惯，想不清楚。我也能感受到这种情绪，只是我想着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自己明白。我跟小洪说，老师永远只是站在路边指导的人，真正在走路的，是自己。老师虽然离开了一些，但一定会一直在你们身边，带到毕业，再累也绝不抛开的。你要相信自己，并承担更多的责任，管好集体。

升上初三时，我主动找他做了一次长谈。因为级里有三两位成绩很好的学生转校了，我想了解一下小洪有没有受影响。那天下午，阳光明媚，五楼的教室里同学们基本都回家了，我和小洪在办公室里谈了一会儿，他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个教育制度有很多问题，却不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我把他当做大人，跟他说了缘由，他说他很希望以后能开办一所学校，带领几十个教师去实践他关于教育的一些想法，力求培养出三几个能对中国的教育制度有所改善的学生。那天，我在博文里写道：当我们自己的梦想渐渐苍老枯萎，当我们的职业生命甚至是生命本身不再活力四射，我们不能忘记：我们定要养护和支持那些愿意向更高更远处进发的小树——他们将装点下一个春天。那一天，临近教师节。

初三这一年，我跟得比较紧，每一次大考结束，我们都一起分析情况，有时还替科任老师做一些引导和纠正。小洪比初二时显得更加上进，沉稳。

然而大考几分靠运气，考完后我还是很挂心。那天在路上遇到他，还一边斟酌要不要问他的成绩。我只希望他考上金中，对于我这个没有读过名校的老师，就期待这件事。

他笑着说：“796。”我的脑海掠过一组数据：92418名考生，计划招生1200人，这是金中的录取比例。他又问我：“老师家的小弟弟考得怎么样？”多好的孩子，还懂得关心别人。而他的弟弟，小升初成绩很好，准备来我们学校读书。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愉快的身影，想起那句老话：这个少年，就这样迈出了我的生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在起飞，往更高更远处。祝福他！

小洪中考语文考了127分，以下两篇作文是他初一、初二时的习作，前者曾发表。相信读者也会和我一样感动。 

记住这一天

人的一生，大约有三万天的寿命，但是在这三万天之中，能让我们珍藏在心中的日子，又有几个呢？

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个沉闷得说句话都困难的夏天。窗外，热浪滚滚，树叶花枝都垂下了头；窗内，我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汗如雨下。无数的作业列队等候，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手中的笔却似大铁锤般重若千斤，我心中的无名火愈来愈旺……

母亲拿着一杯水，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的手微微地颤着。“喝杯水吧，”母亲说，“瞧你，书桌那么乱，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很烦啊！”我心中的火山顷刻间爆发了。“你明明知道我写作业时最怕人吵了，这样让我怎么写啊！”话刚说完，周围出奇的静，连平日最恼人的蝉也停止了喧嚣。母亲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进去，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我埋下头，继续完成我的任务，但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什么也写不出来，心中想的都是当年的情景——

大概是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发高烧了，好像是41.5度。母亲背着我，边走边骂，愣是一个人把我背到了医院。当时我烧得迷迷糊糊，那原本刺耳的骂声传到我的耳朵里，竟是那么的亲切。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五年后的今天，仿佛苍老了十岁，老得连打我的气力都没有，连骂我的念头都没有。她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活，既要工作又要持家，她已经疲惫不堪，而我，居然这样对待她。

一颗豆大的水珠滴落在稿纸上，是汗，还是泪？

我放下笔，奔出房门。母亲在做饭，我看到她皲裂的手在井然的灶台上游走，她瘦弱的手灵活地让沉重的锅子升升落落……

那一刻，我长大了。

那一天，我铭记着。

那一天，封存在我的心里，直到永远。

父亲

父亲一直活在我的记忆中——

记忆中的父亲，是那么和蔼，那么慈祥。父亲不怎么爱说话，和他在一起，我们总是沉默，但这却丝毫不影响我感受他的爱。是的，父爱是不用用语言来传达的情感。

那么，父爱是怎样传达的呢？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脸已经模糊了，但他那双大手，却烙在我心中。它既拥有劳动者的粗糙，又具备慈父所有的温柔。这双大手，就像阳光一样，在我失意的时候，为我驱赶黑暗，指引前途。

小时候的我十分淘气，十分爱玩。当我拿到第一张70分的考卷时，这个数字仿佛晴天霹雳，一下劈在了我的心头。心，在那一瞬间仿佛“啪”的一声碎了。

不知道我怎么有勇气回到家，怎么有勇气向母亲开口，怎么有勇气站在客厅经受暴风雨的洗礼……我回到房里，静静地垂泪。

泪，在皱巴巴的试卷上汇成了小河。

不知父亲几时回来的，只听见门外时不时传来“都是你惯的！”，“你把他宠坏了！”这样的字眼，却始终不见父亲哼声。他走进门，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臂里，准备迎接另一场暴风雨。父亲愣了愣，把手指插进我凌乱的头发里，抚摸着……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一下子有千丝百缕的阳光驱散了我心头的阴云。父爱把原本七零八落的心又组合到了一起，甚至比以前还要坚实。父亲缓缓地把试卷一下一下地抚平，端端正正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我愣了。

就是这一下!就是这一下！我重拾了自信！父亲就像阳光，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我不再贪玩，一心一意地学习。终于，父亲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满分的考卷上。

现在回想起父亲，有些心酸，有些感慨。父亲在我生命的轨迹里穿行的时间，对我来说是少之又少，但父亲为我留下的，却数之不尽。

当时父亲很年轻，很健壮，很帅气（这大概是每个孩童心目中父亲的写照）。一天，父亲语重心长地问我：“你长大以后要干什么？”

“当爸爸！”我一本正经。

父亲笑了，把我拎到背上。爸爸的背又大又宽，就像一座山，透着大地般的温热。我靠在上面，很温暖，很贴心。

有人说：“10岁的小孩崇拜父亲，20岁的青年鄙视父亲。”我曾为此感到十分庆幸，幸好我还没到20岁，我的父亲也不可能看着我步入青年人的行列。

但是，如果他可以，我愿意停止长大。

无数次，我想重回童年……

无数次，我告诉自己，我要把父亲给我的，统统传给下一代。

父亲，是一个光荣的名字。

                                                                              ¤叶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