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才出生两个月的小孩，我抱在怀里，软软的，轻轻的。皮肤宛如一张剔透的蜡纸，脸上还缀在从娘胎里带来的小皮屑。我望着小人儿，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也好似看着我。但其实视点在别处，或者说，还被能与这个世界对焦。那眸子清清亮亮，无所畏惧地睁着，瞳仁旁的一圈是褐色的，好奇，欣喜。那小脚丫不及我的半边手掌，我轻轻握着。多少年后，这脚丫不知会丈量多远的路程啊。这样的小孩儿，除了吃的需求，对被褥衣着等等物质基本是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的。怎样的环境、怎样的观众，都没区别。生命在起点处，一切都那么简单纯粹。那么，年呢？人因为有过往因为有历史，只能级级攀升。所以，有人说，多花一点时间与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六岁以下的小孩相处，是感受幸福人生的方法之一。

岁末年初，看望了几位老人家，他们谈到的第一件事，都是身体，他们对未来的最大希望，就是身体健康。人生，曾经，辉煌也好，忐忑也好，落魄也好，沧海桑田，终会尘埃落定。这一辈子，本质上来讲是与生命的抗争，而不是对名利的逐猎。退休以后，谁有更多的时光，谁活得更自由，谁就是赢家。高官反而往往承受不住落差，多金往往不如多儿女寒暄多朋友往来。生命在临近终点处，其实也是一样的。

当然，有些老人有更高的追求，如老叔公。前年，老人家给了我们一本厚厚的货币演变资料，大量的图片和文字说明。今年给了我们一本《旅游小记》，整理收集了他去过的景点的详细资料。全部手写，字迹工整秀丽，无涂改。最让我惊叹的是，这些资料没有一份是利用网络搜索得来，全部是老人家几十年的积累。他的小屋里，无论是报纸、书本、笔筒都有时光的黄晕。这种细水长流的方式，这种串联历史、穿透岁月的思路，真的让晚辈非常惭愧。我们，今日种一粒种子，明天就盼发芽，很多写作都是即时性的，很多事情都巴不得尽快完成。发酵酝酿，终是需要时间的。

大年初三那天，看到了族谱。祖上在福建，父亲的名字题在廿四代上，我跟在父母的后面，上面写着哪一年出生、大学毕业、在哪个单位参加工作，后来“适”了谁，在哪里工作。五页纸上密密地记载了一个家族血脉传承的轨迹。初五那天拜访了夫家亲戚，一个沉猛实干的家族。家族，有着最稳固的血缘联结。有联结，成网络，才有支撑，有跳板。这，是年文化的重要部分。

也有去拜访老师。老师的家里，阳光满屋，清雅的黄百合盛放着一份春色。我自己觉得，一个学生对老师最大的尊重就是传承老师的工作态度和人格精神。人格，我不敢妄言，而认真教书、踏实做人，还是基本做得到。今天，和学生聊天，她所关心的都是怎么把教学弄好，没有什么私心杂念，也没有倦怠感。问我可以读什么书来提高自己的教育教学能力，记了好些伟大的名字。她回乡镇教了两年，已能把班级带到第一二名了。我仿佛听到了抽枝拔节的声音。

这几日在潮汕几市辗转，当车子飞驰在高速公路时，我想起了去年此时细雨霏霏，电台说某省某地冰雪压断了电线杆，多处多天停电。心里想着那么冷的天，没有电，人们能怎么生活呢。生活在别处，是我所不能了解的。而这一年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很多伤痕，于人，总有奇迹般的复合功能，不管你有没有忘记。每一个人都有基本的生活轨迹，我，就是在这一片水泽之地上兜兜转转，每一个春天，每一个秋天，直到老去。时间是空间，空间是时间。这两者，都是我这样一个凡俗之人无法驾驭的。

江南春早，大年初一，桃花已在枝头含苞微笑——就是这样，尽管结局一样，但是，有花，才有果；有果，才有花。在短暂的一生中，尽态极妍，不管恰逢怎样的境地。在光阴的脉络上，能作为一个联结前后的点，就是幸福。飘摇在流年中，能如林语堂所语，享受此四桩，是更具体的幸福：睡在自家的床上；吃父母做的饭菜；听爱人给你说情话；跟孩子做游戏。享受吧，不管是怎样的幸福，不要纠结，不必压抑。别为难自己。

岁月静好，春秋怡然。

                                                                         ¤叶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