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窗

¤叶叶集

江南的老屋，窗户是不宽敞的，怕泄了财气，于是，大户人家大房的屋顶上，都开有一片天窗。小小的方块，整整齐齐，晶莹透亮，不仅解决了光线之需，还投射下无限的情趣。

因着天窗，晨昏阴晴的变化就游走在一隅之中了。薄明时分，晨曦淡蓝和橙红交织的水袖，轻轻一扬，叩醒了沉醉的梦。儒林第里开始活动起来，阿嫲梳洗停当，煮好粥，打开沉重的大门，上开元寺礼佛去了；踩三轮的阿叔架好木板，把心爱的车子推过高高的门槛，营生去了；要完成假期跑步任务的小女孩对着镜子手忙脚乱地扎辫子，赶着到巷口和小伙伴会合……午后的光线是明朗的，这北回归线上的阳光，几乎可以从天窗上直直地照下来。沁凉的红水泥地上，小伙伴们凑在一起，下跳棋、看小人书、布摆棋阵……他们的快乐，如那一方蔚蓝。黄昏留给天窗自己去浪漫，女人们在厨房忙着做饭，男人们在院子里聊天、下棋、看报纸，小孩们打球捉迷藏追逐玩耍。天窗在晚霞的亲吻下，漾起了红晕……

有人说“多雨的江南是易碎的玻璃”，然而，江南屋顶的这一方玻璃却不易碎。

江南，实在是温柔乡啊，特别是那缱绻缠绵的雨，一遍遍轻轻柔柔地抚过天窗，窸窸窣窣的蚕食桑叶般的雨声如一张巨大的棉布，直把人心都给软软地裹住了……还有那繁星点点的夜，不肯睡去的小孩，总爱望着那片深邃幽蓝的小窗，幻想摇一条尖尖的月亮船在一带斑斓里采星星。想啊，想啊，星月就入梦了，水雾就渗入性情了……

这向着人间和向着上天的窗子的设计，很有意思，有隐喻性。就好像一种人，不大爱向世人展示自己，不喜多受人影响，却会为自己的心留一个观望透气的地方——并且是与上天相联结。

就好像一个族群，居住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域，却懂得拉长视线，在某地某处获取光热，比如潮汕人。潮汕地区三面围山，南面朝海，这样的地形，是比较封闭的。但是，潮汕人努力向外发展，在宋代明代，很多读书人奋勇前行，通过出仕改变自己的命运，嘉靖年间，任三品以上高官的潮人达百人以上。到了明朝末年，又有一部分潮汕人远走海外，特别是东南亚，形成华侨的主流。这些跨越藩篱向外发展的潮汕人既传播了潮汕文化又充实和丰富了潮汕文化，他们中的一些人把财富带回故土，辅佐了家乡的建设，福荫了乡亲。

他们对故乡的热爱，也许和深夜敲着字记下回忆的我一样，都源于童年那份至真至美的快乐吧？也许生命早期的记忆是一个人生活的根吧？而我的记忆里，开着一片天窗——那里面有天光云影徘徊，有月色星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