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雄关1
(2008-11-21 15:5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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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散文 |
5、神秘的乱山子
每一次到盐津,都有人要说到乱山子,都说乱山子很神秘,都说要找机会到乱山子去看一看,实际结果是,想去的人多,而真正上去过的人并不多,由于上去过的人将其神秘化,乱山子在人们的心目中就越来越神秘了。那么,具体的乱山子是真的神秘还是不过如此呢?要有个相对准确的概念,看来还得亲自上去看看。
我在2005年9月28日曾经到了乱山子的边缘地带,当时是石门守关人侯林和我在一起,侯林是多次到过乱山子的,说到想到乱山子去看看,侯林说他一个人上去没有把握,最好能请一个当地人带着去。而当地人谁最合适呢?就想到了在石缸教小学的徐有常老师,通过乡教办的请到了徐有常老师,徐老师有点推辞,觉得在秋天到乱山子去看不着什么,雾气大得很,一样都看不着。如果真的想去,最好在明年的春天去,到那时云开雾散,到处都是山花烂漫,美丽得很。在侯林的反复要求下,徐有常老师答应带我们去看看。
侯林为什么会想到徐有常老师呢?就像说豆沙关就要说到侯林一样,说乱山子就要说到徐有常老师,因为徐有常老师是石缸本地人,高中毕业后跑过江湖,卖过草药,后来当代课老师转正。侯林有十多年的时间在石门关前玄想豆沙文化,而徐有常老师为了将乱山子申报为省级森林公园,先后数十次两百多天呆在乱山子上,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写出了一万多字的对乱山子的考察报告。一个人关注一件事的时间长了,就会成为某方面的专家,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长了,就对这个地方多了一份了解,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徐有常老师对乱山子的了解,肯定比其他人多。侯林和徐有常老师的关系很好,侯林是豆沙文化的专家,而徐有常老师是乱山子的专家,所以,在我提出要到乱山子的时候,侯林就首先想到了徐有常老师。
徐有常老师家就在石缸的半坡上,他家的住房是典型的川南民居,在他家的神龛上的有关“天地君亲”和“历代宗亲”的牌位是他写的,字写得很好,至起码比我写得好,我也是练习过二十多年毛笔字的。侯林说,“飞来寺”几个大字就是徐有常老师题写的。因为他的父亲是“飞来寺”的住持,所以,我们就请他跟我们一起去乱山子。遗憾的是我们到了“飞来寺”的时候,天已经雾上来了,云雾满山,冷风飕飕,到处都是秋虫的低吟浅唱,我们只到了乱山子的边缘地带,看着雾蒙蒙的群山,要在荒无人烟的山上呆一夜,是需要勇气的,就找借口说下次再来吧。就这样,我们就返回了豆沙。其实,刚转到石缸村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了,本来想在炒米坡拜访一个姓唐的老人的,由于天已经黑了,再耽搁下去到汇同溪就没有车了。费了这么大的力,到最后只到了乱山子的边缘地带,只看到那满山飘荡的云雾。在豆沙的旅社里,我将徐有常老师写的考察报告全部看完了,但是徐有常老师的报告更多的是书面语言,没有身临其景的感觉。虽然没有进入乱山子,却凭空将乱山子想得很神秘,一年的创作,在我的每一篇小说中,都飘荡着乱山子满山的云雾,作品中没来由地就有了一种神秘的乱山子情结。
真的是人有诚心,神有感应,有钱能做好多事,但最后做成了事情的往往是穷人,到乱山子,就由不得让我想到了四川那两个想到南海的和尚。在事隔一年以后的2006年10月27日,我再次来到了盐津,在盐津遇到了我的学生王忠华,他又说到了乱山子,但他有其他事不能去,我便在第二日离开盐津,同教育局的陈银辉老师等人到了豆沙,陈银辉是侯林的书法老师和武术老师,是一个每天在五点准时起床练习书法的德高望重的世外高人。再次到豆沙,豆沙发生了很大的变故,经过了大地震后,一切都得从头再来。我们在豆沙作了短暂的停留后就到了石缸,因为车也刚好能开到石缸,在村公所门口,我们遇到了徐有常老师,他说他很忙,不能陪我们上去了。说到要找去年没有见到的姓唐的老人,徐有常老师说他有这个姓唐的老人的孙子的电话,可以叫他的孙子在公路上等我们。经过了一片菜地,果然就遇到了一个年轻人,是接到了徐有常老师电话后来接我们的。炒米坡是因为在五尺道经过的时候有人在这里炒米花卖而得名,在这里,我们见到了80岁高龄的唐正举老人,唐正举老人说他家原来是在水田坝,先搬到万古,再由万古搬到炒米坡,老人的经历很坎坷,对上个世纪的有些事情心有余悸,再加之对我们是干什么的也不了解,对外人有戒备心理,说话就有些搪塞。老人说到了大土匪江赢洲之前的土匪是六叫鸡和黄夜猫子,这些人的武功都很高。说到请老人唱几段有关五尺道的歌谣,老人说,原来你们是收集这些东西的,这些东西我不说给你们,我死了你们就不知道了。由于上了年纪,老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唱了几段跟豆沙的地名有关的歌谣:
叙府下去讲南广,
金河一带讲官腔。
张家沟背箩多又多,
黎山顶的猪儿粑把名扬。
汇同溪店子开得旺,
一陂二瘸三锅庄。
半夜打个喽臭咣,
营盘坡地形像豆子样。
小关溪的凉水好熬糖,
大关的城墙高万丈。
金魁老道放毫光,
五寨的牛娃把牛放。
我们叫老人多唱一些跟豆沙关有关的歌谣,这样的歌谣确实如老人所说,年轻人都不知道了。老人又唱了几段,几乎都是反映一个叫花子从横江到昭通的感受的,我们将老人往我们需要的问题上引,但是老人按他自己的思路上去。由于老人对我们留了一手,我们只好礼貌地离开了老人。
我们来石缸的目的,除了见姓唐的老人外,主要还想看看石缸的茶园,因为石缸茶就是这里生产的,由于不是采茶季节,就只看到了满山飘荡的云雾。在到石缸之前,是没有想到上乱山子去的,但时间还早,侯林说干脆上乱山子去看看,侯林多次陪同外面的人来乱山子,但他说乱山子是一个不会让人厌烦的地方,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收获和发现。第二次来到这里,总不能到了乱山子的边缘又回去吧,已经到了乱山子的脚下,我们就决定上乱山子去看看,在山上住一夜,感受一下乱山子神秘的夜色。
要到乱山子去,村支书就拨通了村治安员的电话,说是我们要到乱山子,要在山上过夜。治安员叫刘光全,是庙木坪的人,由于当年修建“飞来寺”的时候在这里砍伐木料而得名,到了庙木坪,就真正进入了乱山子。然而,虽然是到了乱山子的脚下,要到庙木坪也还在够走得很。从石缸村出发,到了黎山沟就分路了,一条是去年我们到“飞来寺”去的,一条就是进入乱山子腹地的,走的路不同,到的地方也就不同,看到的东西也就不同。黎山沟的周围,都是高山,山上有森林,这里的蜜蜂很多,都是野的。据当地人说,在半山腰的大树上随便挂一个蜂桶,就有野蜜蜂在里面采花做蜜。随便在大树上烧一个蜂包,里面就有“为谁辛苦为谁甜”的蜂儿子,这就是当地的一道名菜。想到一把火就烧死了成千上万的蜜蜂,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
由于我们是在深秋进入乱山子,就没有看到满山的野花,只看到了满山的红叶。有种层林尽染,万山红遍的感觉。从黎山沟到庙木坪的山路两旁,除了红叶外,都是漫山遍野的竹林和杂木林。据说,在每年的打竹笋的时候,每天都有好多人在竹林里穿梭,有的人要外出打工,都要等过了打竹笋的季节才出去。由于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深秋,连绵秋雨,满山都是云雾,到处都是稀的。在小路的两边,到处都是野小葱,随便一拨就是一大把,等到了庙木坪的时候,就拨起了一大抱了。
从黎山沟到庙木坪,一路都是在爬坡,十多里路程,几乎用了两个小时,汗水干了又出,想找个地方找点水喝,但半坡上没有人家,人家在山顶上才有。到了顶部,在进村的时候,遇到一个妇女,好像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一样,喊我们到他家喝茶,热情地为我们指路。村口有一棵古树长了横在路上,要弯腰才能进去,进村的第一家人就是村治安员刘光全家。刘光全家的住房也是典型的川南民居,我们在石缸村时电话联系的就是他。在他家的门口,养得有蜜蜂,是家养的,就有许多蜜蜂在门前飞。在当地老百姓的心目中,蜜蜂是有灵性的,要有道德和善根的人家才能养蜜蜂,如果这家人心地不善,蜜蜂会自己飞走的。我们在刘光全家坐下不久,天就黑了下来,有月亮从东山升起,照在乱山子上,远山一片朦胧,这时的乱山子,真的神秘得很。由于走得有些累了,大家就在火塘边一边喝茶一边剥花生吃。
在村口遇到的妇女是紧随着我们进来的,她是刘光全的亲戚,是来帮忙的,进来就忙着做饭。在上山之前,由于上来过的人将乱山子说成了世外桃源,我们都以为这里很落后,想像中就到处都是半坡氏族一般的茅屋,上来之后才发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陈银辉老师在刘光全家门前走走,到处看看说,该有的东西都有了,在山下时我以为乱山子很穷,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落后,就凭穿戴,跟山下街面上的人家也差不多。陆游有一句诗“衣冠简朴古风存”,这里热情厚道的古风存在,但他们的衣冠并不简朴。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外面打工,都是见过世面的,说起浙江福建来,比我们知道的东西还多。虽然是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一样的有各种家用电器,一样的拿出手机就可以天南海北,我们在山下有的他们都有,我们在山下没有的他们也有。同他们相比,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优势。吃饭的程序和端上桌子来的东西同山下大同小异,只不过多了些野小葱等在山下吃不到的东西。吃了饭,来帮忙的这个妇女坐在火边跟大家摆古,侯林读过《太上感应篇》,摆了许多因果报应的故事,气氛就变得神秘起来了。由于村支书和村主任是当地人,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就摆到了在黎山沟走夜路时遇到山精鬼魅的事情,说是在夜间走路,会有一种山精追人,就在你的前后,发出一种弹舌头一般的声音,有的会追你十多里路。说得我们毛骨悚然,周身起鸡皮疙瘩。看看门外的远山,在夜色下更加神秘起来了。这个帮忙做饭的妇女话赶话就说了一个更神秘的事情,说是在进村口的大树下,在夜间打着火把走路,走到那里就会听到竹林里有人叹息,火把就会自动熄灭。这个妇女摆完就叫找火把来她要回家,大家就说,最好不要去了,就在火边吹牛算了,一旦遇到火把自动熄灭咋个办。这个妇女就做出很害怕的样子来,但扎好火把,还是点燃就出门了,火把在朦胧的夜色里,转过弯就不见了。说到会追人的山精鬼魅,刘光全说,其实是一种相当于蝉一般的昆虫,只有手指拇大,在夜间见到火光就追上来,不靠近你,就在你的前后发出弹舌头一般的声音,你走多远它就追你多远,不了解情况的人是会被吓着的。
打火把的妇女走后,大家就坐在火塘边继续摆古,陈银辉老师的特长就发挥出来了,他摆古的特点就像看别人说评书,他摆古的水平在盐津都是有名的。据侯林说,他这个老师书法写得好,武功也好。从他的谈话中,我觉得他还受到佛教禅宗的影响,像“月移山影来窗前,风送水声到耳畔”以及“人有南北,禅性不分南北”这类句子,他记得很多。陈银辉到过大山包两天,但他对鸡公山的描述,是我遇到过的最经典的描述。在刘光全家的火塘边,剥着花生米,喝着石缸茶,陈银辉就像“百家讲坛”一样围绕着盐津的历史和豆沙的传奇人物开坛说法,说到了中和乡被大火烧死的樊荣清,说到了会遁土的大土匪,说到了交子响水洞的“千年何首乌”和“万年何首人”,说到了乱山子的“九窝十八凼,谁人埋了出宰相”。由于我关注的东西不同,我就将话题往乱山子的风土人情上引。而这一方面刘光全就最有发言权了,在他的话里,随时贯穿的都是忠厚传家和因果报应等思想,从他这里了解了乱山子除了有满山飘荡的云雾外,随着森林的蔓延,近年来在森林的边沿地带还出现了野猪,野猪的数目在逐年扩大,野猪将农民种的庄稼拱掉,有的山头就放荒了。野猪一般是不惹人的,但如果你伤害了它,野猪甚至比老虎和狗熊还凶恶。乱山子的农民们有时将猪放到山上去,会遇到被野猪交配的情况,只是母猪生的儿不吃熟食,只吃生的食物。在刘光全家的猪厩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比一个大的九头肥猪,要将这九头肥猪喂大,不勤劳是不行的。可以这样说,在山下即使你看了乱山子的照片,你也想象不出这些关于野猪的话题来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用将近五个小时来爬山,也是值得的。
乱山子这样的地方,群山排列,天门挂榜,就跟诸葛亮的八卦阵一样,这样的地方,不留下传说是不可能的,诸葛亮在这里有传说,在当地老百姓的眼里,乱山子就是诸葛亮的八卦图。吴三桂在这里有传说,他的传说是同陈园园联系在一起的,他在这里观星斗同他想当皇帝有关。但这些传说,在附近的一些地方也依然存在。乱山子之所以叫作乱山,是因为没有当地人带路,进来就几乎出不去了,要将徐有常老师描写的景点全部看完,起码要好几天,而我们不可能在乱山子上呆几天,刘光全出门看了看天色,进来说,你们的运气好,天上有月光,明天早上到中午不会有雾,我带你们到一个比较高的地方,几乎就可以从前后左右不同的角度看到乱山子了。坐着听陈银辉吹牛,不知不觉鸡就叫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第二天早上,刘光全要捉鸡来宰,我不准他宰鸡,村支书说这是心意。我说有豆花就足了,心意领了,最后我用佛教不杀生的道理才说服了他们。吃了早饭,刘光全在出门的时候,他的老父亲喊他带上一把弯刀开路,我们就出发了。从庙木坪出发,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到了一个叫做代家沟的地方,从这儿爬上山顶,就基本上能看到乱山子的全貌了。只是没有上山顶去的路,刘光全带弯刀的原因就是为了开路,他在前面砍开一条路,我们就顺着他开辟的路上去,其实是顺着他砍开的地方爬上去,爬了几步我就不想爬了,我不知道这样的路即使上去了又如何下得来,随便一脚踩空就可能滚下去。然而,费了这么大的力到了这儿,就只能向上了,如果不上去,就可能留下去年一样的遗憾,毕竟上来一次不容易。上了顶部,刘光全随便砍了一枝树枝,按翻面前的蕨菜,人睡在上面一滚,就像睡在席梦思上一般,一闪一闪的。天阴着,好在云雾没有上来,就真的从不同角度看到了“一山还被一山隐”的神秘的乱山子,我反复地看,其实,乱山不乱,它们的排列,都是有秩序的,大大小小的一百多个山头,排列在乱山子上,只是没有人破译它们排列的密码而已,同我们在画面上看到的桂林山水差不多一样,只是乱山子没有水,如果有水就太好了。
从乱山子的最高峰代家沟下来,又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到处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有种万马奔腾的阵势,道路几乎都是被路两旁的山棵杂木所覆盖,在即将回到“飞来寺”的时候,路有点滑,我摔了一跤,加深了对乱山子的印象。“飞来寺”墙外的“马湖府界碑”依旧在外面风吹雨淋,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不管你说得多重要,在当地人的眼里,它都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去年到了“飞来寺”,其实只是到了乱山子的边缘,由于没有进入乱山子的腹地,凭空就对乱山子多了许多想象的东西。这一次进入了乱山子的腹地,看到了乱山子的地形地貌,同想象的东西相比,有些东西是一致的,而有的东西却是有差距的,差距不但有,还有点大。但乱山子究竟包含了怎样的“精、气、神”,怕就不是一次进入所能体会的了。在适当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会进入乱山子呢?这就要看机缘了,我做事都是随缘随份的,凡事不要太执着,能来就来,不能来也就算了,比起那些一次都没有到过的当地人来说,我年老体弱而两次上山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6、李蓝起义的象征—红旗绕绕大旗山
龙进、麻柳上大湾,抬头看见石门关。红旗绕绕大旗山,李短褡褡反四川。前队到了叙州府,尾子还在岔河边。
在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期,豆沙古镇时儿属于盐津,时儿属于大关,就是在解放后的很长一段时期,豆沙古镇都是属于大关县管辖的。袁滋摩崖也是被从石门关的悬崖上凿下来拉到大关的。五尺道的险峻也以从豆沙关往北到盐津吊钟岩和往南到丁家梁子一带最为险峻。而从豆沙关到寿山大湾子的五尺道则是最险峻的地方,在这里曾经发掘出早期人类的遗址,也是在这里,公元1858年冬,这些常年奔波在悬崖古道上的背夫们竖起了“顺天军”的大旗,从关河峡谷入川,席卷了大清王朝的半壁江山。
为了寻访关河峡谷最险峻的古道和李、蓝的“顺天军”最初起兵的地方,我们来到了豆沙关向南的云台山,在国道213线1619里程碑一个叫下青坪的地方,往云台山方向走一华里的陡岩上,有人工开凿的阶梯,在茅草掩映下,由于岩石上有山泉流下,岩石上长了青苔,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滑下在天上一般的悬崖,悬崖下就是咆哮的关河。颤栗而行,让人心惊胆寒。这40米左右的悬在半空中的栈道,就是五尺道的遗址。在那茅草掩映的石头上,也有相似于豆沙关前那种深深的马蹄印,在靠关河的一边,有石头砌成的“腰墙”,是为了防止人马坠入江中而设。这里有连绵起伏的群山,有咆哮奔腾的关河,也就难怪会在马锅头和背夫中产生那气吞山河的农民义军。
过了这一陡岩,在地势稍平的地方,有几间茅屋,但都是断垣残壁,茅草有房子高了。这里是古驿道上的一个驿站,是背夫和马帮歇脚的“腰店子”,当年的李短褡褡就是在这些半坡氏族遗址一般的草房里剪去了象征满清王朝的长辨。由于古道的废弃,这里的人家也就不知搬到那里去了。从这里往前,路一直是在悬崖上通过,有的地段须侧楞着身子才能过去,有的地段须低头弯腰,不然就要碰着岩壁,这样的悬崖上的栈道向北大约有一华里。而在驿站岔向江边云台山的小路上,要抓住藤蔓、树枝才能慢慢往下梭。下到江边,迎面有一巨大的岩石,岩石上布满了苔藓和藤条,大约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路面上全是杂草,道路全是用石条子砌成的古道。在离地面两米高的石壁上,有几块风化得字迹都辨认不出的摩崖,这就是云台山古道摩崖,可惜的是岩石风化得看不出字迹了。与213国道并行,在抬头看见石门关的丁家梁子,古道已经废弃了,大自然已经将古道还原,如果不是当地人指点,你根本就看不出这里的古道了。
丁家梁子对门的大旗山,是李、蓝起义的象征,在当地老百姓的口中,还有“红旗绕绕大旗山,李短褡褡反四川,不打云南昭通府,要扎宜宾翠屏山”的民谣。站在大旗山上,鸟瞰山下,就是关河和洒渔河的交汇地岔河。岔河旁的麻柳湾,就是李永和的祖坟所在的地方,当地的老百姓说,那是出草寇王的地方。一个想改变年号的人,到最后终于什么也没有改变。李蓝的“顺天军”从丁家梁子出发,经豆沙关后,在盐津的牛寨修整后进入四川,纵横了大半个中国,用一种叫做“鹰闪翅”的战术,在四川建立了自己的政权,最后被割掉了舌头,砍掉了四肢,悬挂在成都的城门上怒目而死,在城门上说不出话来的最后几天,这个农民军的首领想到了什么呢?他是否想到了云台山上的古道,那古道上的小如米的苔花,一年四季都在默默地开放,苔花小如米,也学牡丹开,小小的苔花羡慕牡丹的华丽,但它是否想过牡丹花开的短暂和苔花的长久;那么,李永和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他是否怀念那些为烟帮当保镖的平淡日子,他是否想起了那些跟他转战了大半个中国的昭通人。
当我坐车从寿山经过的时候,我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现今的道路依然险峻,路的旁边又没有“腰墙”,坐在靠窗的坐位上,就像坐在飞机上一般,有白云擦窗而过。路两旁的草房像长在大山上的蘑菇,那大山上劳作的人群也就像蚂蚁一般,他们都是一个世纪前那些农民军的后代。
7、古驿道上的小镇
从豆沙古镇的街面上走过,除了四面的大山给人一种压抑的闷热外,两旁的铺面其招牌都是跟古道有关的,如果你是一个刚来的外地人,那么走过来走过去都是一条街道;然而,在石门守关人侯林的眼里,就是一步一景,每一块石头都有一个故事,每一间房子,都有一定的来历。
侯林将豆沙关文化定位为是一种通道文化,他说,由于是2400年的古道,南来北往的人们在这里会集,各地的文化在这里融合,既有原来文化的特征,又有不同的地方。侯林对豆沙关这种通道文化的理解,就是从豆沙关这个古驿道上的小镇的兴衰讲起的。
就一般常识而言,最早的集镇的建设,大多在人烟相对密集的地方,然而,豆沙关古镇却在半坡上。在此之前,我多次从昭通到盐津的213国道上经过,说是豆沙关到了,也就是看到一面壁立千仞的石壁。顺着一级一级的石阶爬上半坡,才看到在半坡上那蒙上了岁月风霜的街道。如果是现在新建的集镇,我相信是不会选择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的。然而,213国道的修建是在建国后的事了,而豆沙关古镇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一千多年前关河峡谷的交通却不是现在的样子,除了那遮天蔽日的大树和山下那听得到却看不到的古朱提江日夜不息的涛声以及那森林中的各种猛兽外,这里连行人的足迹都很难看到。
集镇的兴衰和集镇的出现同人的兴衰一样,是由许多偶然和必然的因素造成。对于集镇,我没有作过系统的研究,凭经验知道,集镇的出现,大多是因为交易和物资集散的需要。由于受道路和交通工具的制约,我们的祖先在千百年的岁月里都是靠人背和马驮,从家里出发到交易地点,完成交易后赶回家来,就造就了“日中而市”的市场现象。随着交易的扩大,出现了南来北往的道路,那些肩负着流通货物的脚力每天早上在太阳生起的时候出发,经过了一天的跋涉,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就要找一个歇脚的地方。
到晚早歇息,鸡鸣早看天。因为在那些古道的两旁有森林遮天蔽日,在遮天蔽日的大森林里有狼虫虎豹出没,有见财起意的土匪棒客。所以在连通云南和四川的古道上,60里一站,那些天亮就出发,走了60里的脚夫就要赶到客栈去投宿,在从四川宜宾经昭通进入云南的古道上,就运运而生了许许多多的供这些挑夫投宿的集镇。在一首关于五尺道的地名诗里,形象生动地描述了关河峡谷里那些沿路的地名:一出昭通大天晴,钻沟垭口雾沉沉。过铁桥,黄葛溪,街心高来两边低。四方石,莲花台,观音坐在手扒岩。龙进、麻柳上大湾,抬头看见石门关。
在这些集镇中,随着交通线的变迁和改道,大湾等许多集镇已经萧条,成了群山之中的遗迹,而坐落在关河峡谷里的古道雄关——豆沙关,仿佛造物主要见证人类改造自然的艰难一般,让这古驿道上的小镇在风雨中沉寂下去又在风雨中崛起,给后来的人们一个凭栏怀古的地方。站在豆沙古镇的街头,面对着这天高地远的皇天厚土,2400年的豆沙关啊,我能走近你风吹雨淋的街道,可我走不进你风雨斑驳的内心。我能看到你渐去渐远的身影,可我赶不上你风雨兼程的脚步。我能听到你高山流水的歌唱,可我听不懂你内容复杂的叹息。
同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集镇相比,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豆沙古镇的发展速度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快,但从街面上的水泥路面和那些刚修起的火柴盒一般的水泥房子来看,我还是感到了豆沙缓慢地前行的脚步。
不过从内心来说,我到宁愿没有这样的变化,因为这样的地方几乎每一块石头都是古迹,每一间房子都是文物,有如破坏了之后再来恢复,不如在之前就给予保护,毕竟恢复了的古迹已经不是原来的古迹,而有的文物,一旦破坏,我们就将永远地失去。我这样的感慨是有感而发,因为15年前我就在这条街道上作过短暂的停留,说是停留,其实是一晃而过,除了一条青石铺就的街道就像梦一样留在记忆深处外,其他的就再也记不起了。而15年后的今天,我孤独地爬上豆沙关街头时,那青青的石街不知那里去了。同15年前相比,街道似乎年轻了许多,而我已经不再年轻,花白的头发和岁月一起爬上了我的额头,我身心疲惫的心境,就像一个成熟得太久了的秋天。倒不是境由心生,确实是秋天已经真真切切地来到了这滇东北的大峡谷内,肃杀的秋风带给了闷热的峡谷秋后的凉爽,也给大峡谷两岸群山的颜色带来了由浅入深的变化,连绵起伏的群山随了季节改变着颜色,永远也不改变的是他们站立的姿势。
我站在秋风中,看层林尽染,万山红遍的寿星山,看山下一千多年历史的豆沙街道。从小时起,在小学课本上,我们就知道我们有悠久的历史,有灿烂的文化。从古道的开凿算起,2400年的历史,不能说不悠久。而灿烂的文化,按我的理解,灿烂也就是多样,并且异彩纷呈,多姿多彩。这样看来,用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来看豆沙关就一点也不过了。
在这155.5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2400年的时间,上演了一幕幕历史的悲喜剧,岁月的变迁成就了这长约840米,宽仅9米左右的豆沙古镇,在至今保留完好的123间古建筑民居里,生活着来自全国八省市移民的后代。打开尘封已久的历史,我们仿佛看到了在血红的夕阳下那驼铃声声,商旅繁忙的景象。作为滇川通道上的重要隘口和古驿道上的重要驿站,豆沙关便是附近土著先民们“日中而市”的地方和商旅歇脚的驿站。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来的都是客,招待十六方。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在这里歇脚,有的就干脆在这里定居下来,将外地的风俗习惯带到了这里。年长月久,他乡也就成了故乡,等到他们老死,故乡对于他们的子孙来说,就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说,故乡就是我们出生的地方,就是给予了我们人生的长河中最初印象的地方,也是我们印象最深的地方。特别是对于那些远在他乡的商旅,对于那些故乡十分遥远已经回不去的人来说,无情的岁月已经淡化了他们对故乡以及故乡人的恩怨情仇,故乡就成了他们一种化解不开的死结。作为远古的驿道和客栈,驿道不会拒绝商旅,而客栈本身就是为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而设。没有行人行走,驿道也就不成其为驿道,没有客商来往,客栈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和必要。
豆沙古镇随了道路的兴起而繁荣,也就随了道路的改道而衰落。建国后,由于成昆铁路的修通,人们从四川进入云南再也不用走山遥路远的五尺道了,这条古驿道似乎完成了它漫长的历史使命,注定要成为一种历史的遗迹,最后退出历史的舞台。解放前有小昆明之称的昭通也成了一个死角,蹲在崇山峻岭之中遥望着周边地区突飞猛进的发展。豆沙古镇也一样站在高高的关河岸边体会什么是门前冷落鞍马稀。特别是从昭通到盐津的公路修通后,上云南,下四川的人们,即使不走成昆铁路,从公路上过,也不会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留。这样一来,山潮水潮人来潮的过去在转眼之间就成了昨日的黄花,豆沙古镇就真的繁华不在了,街道变得冷清了下来,那南来北往的马帮,那耳边回响的驼铃,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但繁华不再,一切废尽移山心力的努力,都变成了转眼即逝的暮雨朝云,付与岁岁年年的苍烟落照,只剩下千年的摩崖评说千秋的功过,只剩下古道上深深浅浅的马蹄,诉说2400年的沧桑。
8、苍茫的古道 深深的马蹄
在豆沙关前下车,车开走了,我有一种被时代和他人抛弃的感觉。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抬头就可以看到那猿猴欲过愁难攀而却有人将死者的棺材抬上去的绝壁,有雄视万物的鹰从峡谷的上空飞过,回顾从前走过的路,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爬上心头,在我的内心有了一种没有来由的惆怅。
烛照万物的太阳从峡谷的上空朗照下来,时令虽然进入了秋天,但大地的余热尚未挥发出来,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扑面的热浪滚过,秋天从高原上开始后撤,原来是躲到这深深的峡谷里面来了。我在公路边坐了一会,就开始爬山,二十分钟后,就见那半岩的石壁上,那光悠悠的古栈道上那深深浅浅的马蹄一般的脚印上,有杂草藤蔓爬行。在此之前,我从一些资料上看到过关于豆沙关的资料,而几乎所有关于昭通地方史的资料都要提到这243个深浅不一的马蹄印,我知道这就是秦开五尺的五尺道,现存长约350米,是秦五尺道上保留最长、最完好、马蹄印最多的古驿道了。
那些在历史的长河中,被西南风吹瘦的石梯,像凿路者的骨头,把杜鹃鸟的思念铺往有蓝色海洋和梦幻的地方。那些留在石梯上的深深的马蹄印,是钢铁的碎片,使人想起唐诗中反复咏叹的刀剑,边走边唱的马铃和牛铎。那每一级石阶,都是历史的链条,由豆沙关的古道组成。
对于中原的人来说,对于历朝历代的王朝统治者来说,几千年来云贵高原都是不毛之地,入滇的道路多所不通,在很长时间里,这条宽仅五尺的古道成了事实上入滇的唯一通道,历朝历代往返行军的军队,朝廷的使者,进京的贡物,商旅的马帮,流放的官员,云游的高僧,来来往往在五尺道上,而这些来来往往的出滇入滇者,都必须经过这个“咽喉西蜀,锁钥南滇”的豆沙小镇。也正因为豆沙关自古为出滇入滇的必经之地,才使昭通成了云南最早接受中原文化和巴蜀文化的地区。
在清乾嘉时期,我的祖先从这条古道进入昭通,两百多年后我来到这里,面对着这2400年前的古驿道,一种古意爬上心头,在山下时看着绝壁上的悬棺时是感到神秘,而面对着这千年的马蹄印,我感到的则更多的是敬畏。这不是一般的小道,这是几千年前的先民开凿的古道。我们说昭通历史悠久,开发较早,文化底蕴深厚时,都要说到这些走了几千年的马蹄印。如果没有这些马蹄印,那么我们悠久的历史又用什么来说明呢?
人生不满百,却怀千年忧。面对着身边的山岩,流泉,飞鸟,以及落叶上稍纵既逝的秋天,面对着这些从历史的深处走出来的高古的马蹄,想到国家民族江山社稷这些高古的字眼,想起这些年来的所经所历,我有些不寒而栗,有一种没来由的惆怅爬上心头。
9、古镇印象
从寿星山的半坡上俯视豆沙古镇,那些像凝固了的旋涡一般的川南民居,层层叠叠的黑瓦飞檐,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古朴的风貌。有淡蓝色的炊烟在房顶上飘,整个古镇就像在雾海中飘浮一般。
千百年来,豆沙古镇在关河大峡谷里,背靠悬崖,面对的也是悬崖,看云横关河,雾锁石门。作为云南的北大门和入滇的第一关,豆沙关既是中原历代王朝同边塞少数民族争夺的战略要冲,也是中原入滇的交通要道。作为从古代村落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古镇,唐代到今天一千多年的历史,积淀成了通道文化典型代表的千年古镇。那些高大的黄葛树,经历了太多的风雨,记忆了太多的故事,看着那些在古道上奔波的背夫从青年走向暮年,最后变成了一堆未干的黄土,回到大地。
在豆沙的每一天,我都反复地在街道上徘徊,走过来是一条老街,走过去也还是一条老街,我知道有许多人在这里走过,可我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有些什么样的奇遇,留下了些什么样的怀想。在古镇青石板的檐坎上,经了千年的岁月,那廊檐水滴出来的水窝见证了水滴石穿的道理。在古镇的铺路石中,常常可见历朝历代废弃了的墓碑,无言地诉说着他们的主人那过去了的辉煌,人人都想在身后留下一点什么,可是他们留下了些什么呢?那发黑的雕花的老房子里,那些头发花白的年近百岁的老人,看着那廊檐上滴下的雨水半天不动,手里的蒲扇好半天不摇动一下,对于近事模糊远事清晰的这些活了两个世纪的老人来说,日子对于他们又意味着什么呢?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在街道还在繁忙的时候,他们仿佛听到了那远去了的驼铃,在那些马帮走国的地方,许多足迹被满地的落叶覆盖,只有在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中才能寻找到过去了半个世纪的蛛丝马迹。
2005年9月27日,我所看到的豆沙古镇同那些在茶馆门前闲坐的老人印象里的豆沙古镇一定是有区别的,而这有区别的古镇就像一个年轻时曾经漂亮美丽的女人翻阅二十岁到六十岁的照片。繁华不在,风韵不存。只是偶尔有赶街的山里人牵着一匹驮马从街道上走过,才会让这些上了年纪的白发飘飘的老人想起那些过去了的时光,怀念那过去了的辉煌,让他们想起那些在街道上走过的马帮和背夫。豆沙的街道是走人的,也是走驮马的。在关河峡谷的悬崖上,在气势磅礴的乌蒙山腹地,在其长无尽的岁月里,马帮是主要的运输工具,这里的土著居民几乎就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豆沙古镇就是马背驮来的古镇。一个拿着大烟袋的老人指给我看在街心的一块大青石上那深深的马蹄印,让人仿佛看到了一千多年前的马帮在豆沙的街道上络绎不绝的情景。
我们在时代的脚步前慌乱地想改变一切,经了上个世纪那些史无前例的破坏,那些印证了昔日豆沙繁华的雕龙画凤的庙宇和会馆几乎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回廊疏落花格窗”不见了,“青砖小瓦马头墙”也只剩下一些破落的遗址,到处可见撬走了石板,只剩下屋基的庙宇和那些残留的石板和长满了萋萋荒草的弯弯山路。庙宇和会馆的废弃比较彻底,马店和民居的毁坏则相对轻些,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指给我看那些庙宇的遗迹,而我看到的只是那接近天黑的虚空中歇在树上的飞鸟。我不怀疑这里曾经的繁华和辉煌,当我回到昭通问起豆沙最大的马店时,六十年前在豆沙呆过两个月的我父亲一口就说出了最大的涂家大马店,而当地人指给我看的却只有几间歪歪斜斜的木板房和那长满野草的废墟。那逢年过节还要请川剧团来唱戏的楼台亭阁那里去了呢?难怪有人会说,相对于高山和大地,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在建筑中的岔河到水富的高速公路就经过豆沙的背后,如果不是镇政府出台了保护措施,那些破旧的街道早就随高速公路的修建一起拆除了。镇政府的意思是要修古仿古,要修复古时的街道,要的是政府大规模的投入,要的是科学的合理的规划。要体现古道悠久的历史也要展现古镇丰厚的文化底蕴。
在高速公路从豆沙街背后经过的时候,豆沙镇的居民以为是开发和发展的机遇到了,在原来的地基上家家都修起一模一样的火柴盒。成为历史文化名镇后,这些破旧的老房子是不准再拆除的了,在居民们自发的建筑中,那些经济相对富裕的居民早就在原来的基础上拆旧翻新,八百米的街道上居民的居住条件也就是古代和现代同时并存。其实居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因为居住在古代建筑里的居民在上网,居住在新修起来的房子里的人有些可能还在冷雨敲窗的夜晚研究《周易》和《金刚经》。
在那些由于在极左年代拆除的古建筑地基上,你是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昔日的影子了,大自然以极大的还原能力,迅速将废墟还原成了长满各种杂草的荒坡。过去的雕龙画凤的门面、房屋、马店只能从那些尚存的老房子中去寻找和想象。而那些庙宇和会馆,如今早已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一些张牙舞爪的石狮和石蹲,像一个年老体弱的演员,在夕阳荒草中跳着他们最后的舞蹈。
从街北的涂家马店的废墟出来,穿过一台一台的坡地,就到了老君山下,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只剩人腰高的杂草。站在仅存的三官楼石塔下,透过岁月的烟云,那拆毁了的废墟,那入云的弯弯山路,那山路上的马帮,那朱提江边的旧码头,那关河上的船只,那飘荡在关河上空的关河号子,让人有了一种渺小和卑微的感觉,几千年后的人们,是否会知道在岁月的流逝中,曾经也有我卑微的脚印。
走在古镇上,在古代和现代之间,更多的是现代砖混结构的房子,爬上一幢最高的房子极目远眺,那些走了一千多年的马帮没有来,那些响了一千多年的马铃声倒似乎还在空旷的关河上空回响。年轻人生活在对未来的幻想里,老年人却生活在对过去的回忆中,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年,过去的一切倒似乎清晰起来,这个小小的古镇已经掩映在落日铺天盖地的霞光中了。
10、穿过岁月的河流
当一座小镇成为某种记忆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怀念被大风吹散的承载物。与豆沙的历史紧密相连的是与古道、码头、航道、悬棺、摩崖密切相关的群体,是那些背夫和马帮,船工和水手以及客栈和马店。而在这些被岁月和自然还原成了遗址的地方,有许多从事历史文化研究的人来了又去了,除了这些杂草中的遗址,他们还看到了些什么呢?遗址可以修复,而我们人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除了几个年轻人为了触摸历史的痕迹而重走五尺道外,谁也不会愿意将一早上就到的路程走成十天半月,谁也不会愿意在高可齐天的悬崖上餐风宿露。
作为古代滇东北的经济大动脉一般的古道,就像一条流淌了几千万年的关河一样,造就了古代滇东北曾经的辉煌。在这条古道上,豆沙关是中原入滇的第一关,豆沙镇是五尺道上极为重要的关口,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管辖和争夺的重点,用诸葛亮的话来说,就是街亭虽小,关系重大。然而,自从山下的公路修通之后,豆沙关一改他千百年来匆匆的步履,就像一个退休后闲居在家的老人一般,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敲豆沙关风雨斑驳的石门了,豆沙的一切就成了等待人们发现的活化石。作为一种通道文化,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地演变成了一种现代的休闲文化和一种世外桃源般闲适的生活方式。因马帮和背夫而兴起的客栈和马店萧条了,没有了人住的老房子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倾斜和垮塌了,只有那些雕龙话凤的老茶馆里依旧是人进人出,那木门两边的对联给这些保存下来的老茶馆作了最好的注脚: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吃一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添半碗饭来。
作为同四川文化一脉相承的三川半文化,在豆沙茶馆里闲适地坐着的不止是悠闲的老人,还有那些年轻力壮的青年,他们可以在茶馆里一坐就是一天,天阴也好,天晴也好,好像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土地很少,大多是悬崖,除了人迹罕至的老黎山,除了进去就很难出来的乱山子,就只有石门关前的悬崖上那西风吹瘦的古道。没有了那些每天到来的马帮,没有了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只有峡谷里的山风,依旧在每一个白天和夜晚沉闷的咆哮。那作为通道的日子,马帮带来的不止是商机,还有天南地北的各种信息和人气。壁立的石门什么也不说,只有山下的关河水,在朱提江的码头遗址上发出低回的滩声。在沉寂了半个世纪后,那些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早就到外地打工去了,他们在外地发展,开始他们或艰难或悲壮的人生际遇,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在夕阳下回忆那些过去了的往事。
风水轮流转,气运也在轮流转,谁也没有料到的是高速公路的规划又会从寿星山下通过,这样一来,乡政府大开发促进大发展的思路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每一个豆沙居民脱贫致富的机遇,在当地的年轻人外出去寻求机遇的同时,又有许多外地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在我住的“古驿客栈”里,就同时住着一些来这里修高速公路的河南人和来这里寻找机遇的川妹子。报社的记者刚刚送走,电视台做专题的人又扛着摄像机来了,用石门守关人侯林的话来说,光是接待这些文化人就够人忙的了。
2005年9月28日的豆沙,同我在十五年前到豆沙时相比,那时的街道是冷清的,现在的街道则给人一种火爆的刺激。梦回唐朝,我们几乎又回到了豆沙关过去那万商云集的日子。除了几乎家家都是新开的客栈外,茶馆也多了起来,现代的歌厅也有了几家。过去是粮管所的仓库,现在也变成了一家可以容纳几十人同时起舞的歌厅。有上级的人来检查工作,特别是有组织部门和财政部门的人下来,也就是通常说的管钱和管人的下来,就要带他们来这里唱一唱,跳一跳。来陪舞的,多数是附近学校里的老师。在这个进士宅第改造的歌厅里,我唱了一首《历史的天空》,唱完后就泪流满面。
人生起落浮沉,人事变动不居,但每个时代都有永远不变的人生图景,有许多东西在岁月的流逝中消失了,也有许多东西保存了下来。比如那古朴的民风,比如那茶馆里永远也摆不完的长脚龙门阵,虽然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但也一样的增加知识,增长见地。有许多人在时代的变化面前惊慌失措,同样有一种悠闲的人生态度在这里处变不惊。比如侯林,这个留着胡子的年轻人,他就像关河边那独钓寒江的老翁一般守着那一高高的石门,每天都在练习书法,推敲音律,研究兰花,尽管有生存的压力,也没有在变革面前乱了方寸。以利益和自我为唯一标准的人际准则,在他的身上还不是那么突出,认真地完成自己每一天应该做的工作,将工作当作爱好来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豆沙的脊梁。
历史上往往有惊人相似的一幕反复出现,如何在时代的变革面前保持从容,需要的是一定的定力和一定的气魄,就像豆沙关下的关河水,穿过岁月的河床,一路向北,汇入金沙江,而永远不变的却是那壁立千古的偏崖子,以一个姿势,历千万年而不变,面对那云卷云舒的群山,尽管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不说。如果岩石也有记忆,那么,那高高的石门又看见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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