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丰乐舍的故乡流传的那一句俗语呢！“乡里风，城里雨……”

小时候，我没上过城，没有亲见，只能想象，城里雨的样子，应该也如我的故乡舍上的雨吧！淅淅沥沥，那是春天的细雨，哗哗啦啦，该是夏日的暴雨了。

我见识得多的，是乡下的风。

先说和风，多在春日里，也就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了，吹在脸上，给你暖和和的感觉；吹在小河里，让一条条鱼儿，从水底快活地跃出水面；吹在泛青泛绿的树枝树梢上，一只只各种各样的鸟儿，也都叽叽喳喳地准备着，于挂在树丫的鸟巢里繁衍；吹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麦野上，经了这和风的吹拂，连同细雨的飘洒，那麦子，也就开始拔节，青青绿绿，一个劲地往上长了……

这就是春日里的和风，包括细雨，对于乡里的好了，从人，到地，连同这绿土地上生长着生活着的一切一切的生物。

可这乡里的风，也不总是那么温和，如人一样，也有发起脾气的时候，像夏天里极少见的龙卷风，像冬日里经常吼着的西北风，还有“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秋风……

不像城里，那些建筑，不是高楼大厦，就是青砖青瓦的房屋和店铺，无论什么样的风，都奈何它们不得；可在乡里，如我舍上的房子，则全是茅草屋，三三两两的，就这么，在无边的乡野上静卧着，而这茅草屋，是很难抵御夏日、冬日，包括秋日，那一阵阵“怒号”的狂风的。

于是，一年里，除了和风拂轻的春日，于其他的季节，那些怒号着的风，总会有“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时候……

真的遇上这样的情况了，一家家的，也不慌张，就会请来茅匠，那些用茅草盖屋的手艺人，把被狂风卷走“三重茅”的屋顶或是屋面，重新翻盖，或是修葺。

那些被刮在地上，吹得好远的茅草，也给一把把地拾回来，重新删好；“删”，就是把那些杂乱的草，给拾掇得整整齐齐的，然后，就着屋顶或是屋面上抹平了的黑乎乎、烂乎乎的一层河泥，那些茅匠，便用这一把把栉过风沐过雨的老茅草，重新盖上屋；茅草不够了，稻草麦秸凑，一家家的草堆上，有的是稻草或是麦秸，把它删齐整，再让茅匠师傅，一把一把地盖上屋顶，或是屋面，又或是斜插进塌陷了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眼，这样，可以遮风，亦可挡雨。

只不过，这稻草或麦秸，和茅屋上的茅草，质地不同，色泽各异，咋一看，形形色色的，有如和尚的百衲衣；不过舍上人早已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

茅匠，都是舍上人，毛叔，安素表叔，还有舍西头，我儿时的好友月洪的父亲朱叔，都是盖屋或是修葺茅屋的好手，记得，我在丰乐舍的老屋，狂风过后，一次次的修葺或翻盖，我的父母，也都一回回地请过他们。

茅屋翻盖或修葺好了，午饭，或是晚饭，总还是要管的，最先是胡萝卜饭，加上饨蛋，后来也有些鱼肉荤腥，收工了，还会喝上两小杯大麦烧。

工钱随意给，最初是几角，后来是几块，再后来，也就十块二十块、三头五十块。

听母亲说，一次，我儿时的好友月洪的父亲，那舍西头的朱大叔，为我家翻修好了屋面，吃好饭，喝好酒，回去的时候，竟把工钱丢失在我那茅屋外的小路上，母亲发现后，追了好远，才把这不多的工钱，送还给了他……

于乡里而言，茅屋的损坏，多是“拜风所赐”，这就是“乡里风，城里雨”，那前半句的解析。

再说说这“城里雨”。

和乡里人对雨，哪怕是倾盆而下的雨，也会称之为“天水”，这种溢于言表的喜欢的态度不同，城里人，常常是“谈雨色变”的。

我是本世纪初，因了工作的调动，从小镇，来到这小城兴化的，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

刚来这城上，给我印象最深的，每到汛期，每逢大雨，这城里的大街小巷，全都泡满了水，走在街头巷尾，雨鞋，雨靴，也都无济于事；记得，那个时候的市长，去受困的家庭慰问，总是在没膝的积水中，摸索着前行。

也许，从这时候，我才开始领悟了，我故乡的舍上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乡里风，城里雨”，这后半句的涵义。

对于“乡里风，城里雨”的最好的诠释，应该就是“乡里人怕风，城里人怕雨”了。

只不过，这句俗语，连同它解析的这一种自然的包括心理的现象，在我们这百里水乡，已然成为了历史的那一种“过去式”。

像我生活了20多年的这小城，沿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河道，早就陆续地建起了一道道宽宽高高的防洪墙，无论下个什么样的雨，遇上什么样的汛情，再不会河水漫延，淹没大街小巷了。

兴化的历史上，曾经有过“荷叶城”的美名，意为城如荷叶，卧在水上，总不会被洪水淹没；也许，这就是祖祖辈辈的兴化人，对于这雨，对于这水，对于生活的这城，所怀有的一种美好的向往，或是想象了。

这种想象，或是向往，今天，终于变成了美好的现实。

回看乡里，那在无边的乡野上静卧着的三三两两简陋的茅草屋，也早变成了砖墙瓦盖的平房，或是气派的小楼；我的故乡丰乐舍，则在几年前，就整体拆迁到12里外的小镇，一家家，一户户，有的搬入了装饰一新的商品房，有的则住进了新砌的别墅。

——他们，再不用担忧，夏天、冬天，包括秋天，那怒吼着的狂风的袭扰了。

只是，那句俗语，连同它凸显的那一幅幅影像，还在一个个如我这样的亲历者的记忆里储藏，作为一种欣慰，亦或一份备忘。

“乡里风，城里雨”……